老了!我老了?不,太太!我还能跟往常一样保护皮蒂小姐呢。我逃难时不是一路护送她到梅肯了吗?北方佬打到梅肯时,她吓得整天晕过去,不是我保护着她吗?不是我弄到了这匹老马把她带回亚特兰大,并且一路保护着她和她爸的银器吗?彼得挺着身子站得笔直,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护,我不要谈什么保护。
我谈的是态度如何。“谁的态度呢?”我谈的是有些人采取的态度,眼见皮蒂小姐独个儿住在那里。对于那些独个儿生活的未婚姑娘人们尽说坏话呢,彼得继续说,他的话你听起来很明显,皮蒂帕特在他心目中还是个十六岁的丰满迷人的小姐呢,因此她得有人保护不受别人的议论。我是决不让人家议论她的。不,太太……我已经跟她说过了,我也决不让他请人住进来给自己作伴。我已经跟她说过了。"现在你还有自己的亲骨肉,她们适合来陪伴你呢",我说。可如今她的亲骨肉拒绝她了。皮蒂小姐只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而且——思嘉和媚兰听到这里,笑得更响了,由于支持不住,便一起坐到了台阶上。最后媚兰才把欢乐的眼泪拭掉,开口说话。
我对不起笑了你了,可怜的彼得大叔啊!千真万确的。
你看!请饶恕我吧。思嘉小姐和我目前还回不去。也许九月间收过棉花以后我能走成。姑妈打发你一路跑来,难道就是要让这把瘦骨把我们带回去呀?被她这样一问,彼得下巴立即耷拉下来,那张皱巴巴的黑脸上也露出又抱歉又狼狈的神情,他突出的下嘴唇即刻缩回去,就像乌龟把头缩进壳底下似的。
我说过我已经老了,媚兰小姐,我一时间干脆忘了她打发我干什么来了,可那是很重要的呢。我给你带了封信来。皮蒂小姐不信任邮局或任何别的人,专门叫我来送,而且——一封信?给我?谁的?“唔,那是——皮蒂小姐,她对我说,"彼得,你,轻轻地告诉媚兰小姐,"我说——媚兰一只手放在胸口从台阶上站起身来。
艾希礼!艾希礼!他死了!
“没有,太太!没有,太太!彼得叫嚷着,他的声音提高到了嘶喊的地步,一面在破上衣胸前的口袋里摸索。这就是他寄来的信。他活着呢,他快要回来了。
他——我的上帝!
搀住她,嬷嬷!让我——“你这老笨蛋!不许你碰她!嬷嬷怒气冲冲地吼着,一面挣扎着扶住媚兰瘫软的身子不让她倒下。你这个假正经的黑猴子!还说轻轻地告诉她呢!你抱住她的脚,波克。卡琳,托住她的头。咱们把她抬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去。除思嘉以外,所有的人都围着晕倒的媚兰手忙脚乱,七嘴八舌地大声嚷嚷,有的跑去打水,有的跑去拿枕头,一时间思嘉和彼得大叔两人给留在人行道上没人管了。思嘉站在原来的地方,像生了根似的,她是听到彼得谈起艾希礼时一下跳过来的,可现在也给吓得不能动弹了。只瞪大眼睛望着彼得手里那封颤动的信发呆。彼得像个受了母亲责骂的孩子似的,那张又老又黑的面孔显得十分可怜。他那庄严的神气已经彻底垮了。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也挪不动脚,尽管思嘉在心里喊叫:他没有死!他快回来了!这消息给她带来的既不是喜悦也不是激动,而是一种目蹬口呆的麻木状态。
彼得大叔这时说话了,他的声音犹如自一个遥远的地方起来,既带有哀愁又给人以安慰。
我们的一个亲戚威利伯尔先生给皮蒂小姐带了这封信来。威利先生跟艾希礼先生呆在同一个牢房里,威利先生弄到一骑马,所以他很快就回来了。可艾希礼先生是走路,所以——思嘉从他手里把信抢过来,信封上写的收信人是媚兰,是皮蒂小姐的手笔,不过对此她毫不犹疑,便把它拆开了,里面一个由皮蒂小姐封入了字条随即掉落在地上。信封里装着一张折叠的信笺,因为被带信人揣在肮脏的口袋里弄得灰糊糊的而且有点破了。艾希礼开头是这样写的:佐治亚亚特兰大萨拉简汉密尔顿小姐转,或琼斯博罗"十二橡树"村,乔治艾希礼威尔克斯太太收。她颤抖地手把信笺打开,默默地读道:亲爱的,我就要回到你身边来了——眼泪开始潸然下流,她没法再读下去。她只觉得心在发胀,顿时高兴得无法克制自己了。于是她抓住那封信贴在胸口,迅速跳上台阶,跑进穿堂,经过那间闹哄哄的客厅,径直来到爱伦的办事房。此时塔拉农场所有的人都还拥挤在客厅里为打救不省人事的媚兰忙碌着呢。可思嘉不管这些。她把门关好,锁上,猛地倒在那张下塌的旧沙发里,哭着,笑着,吻着那封信。
亲爱的,我就要回到你身边了,她悄悄地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