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太太。
百里茜这才稍稍加快了脚步,思嘉也回到屋里来。她又迟疑着没有立即上楼去看媚兰。她得向媚兰解释清楚,为什么米德太太不能来,可是费尔受重伤的事她听了会难过的。好吧,这一点就瞒过她算了。
她走进媚兰房里,发现那盘早点还没动过。媚兰侧身躺在床上,脸色像白纸一样。
米德太太上医院去了,思嘉说。不过埃尔辛太太马上就来。你痛得厉害吗?
“不怎么厉害。媚兰撒谎说。思嘉,你生韦德时花了多久的时间?”不到一会儿工夫,思嘉不自觉地用愉快的口气回答。
当时我正在外面院子里,几乎来不及进屋。嬷嬷说那样很不体面——简直就像个黑人。“我倒是巴不得也像个黑人呢,媚兰说,一面勉强装出一丝微笑,可是这笑容随即消失,一阵剧痛把她的脸歪得不成样子了。
思嘉怀着没有一丝乐观的心情低头看看媚兰那窄小的臀部,但还是用安慰的口气说:唔,看来也并不怎么样嘛。“唔,不怎么样我知道。我只怕自己有点胆校是不是——埃尔辛太太马上就会来吧?”是的,马上,思嘉说,我下楼去打盆清水来,用海绵给你擦擦。今天好热埃她借口打水在楼下尽可能多待些时候,每隔两分钟就跑到前门去看看百里茜是不是回来了。可是百里茜连影子也没有,于是她只好回到楼上,用海绵给媚兰擦洗汗淋淋的身子,然后又替她梳理好那一头长长的黑发。
一小时后,她听见有个黑人拖沓脚步声从街上传过来了,便急忙向窗外望去,只见百里茜仍像刚才那样扭着腰,晃着脑袋慢慢腾腾地走回家来,仿佛周围有一大群热心的围观者似的。她一路上装模作样。
总有一天我要给你这小娼妇拴上一根皮带。思嘉在心里恶狠狠地说,一面急急忙忙跑下楼去接她。
埃尔辛太太到医院去了。他们家的厨娘说,今天早上火车运来了大批伤兵。
厨娘正在做汤给那边送去呢。她说——别管她说什么了,思嘉插嘴说,她的心正往下沉。快去系上一条干净的围裙,我要你上医院去一趟。我写个字条,你给米德大夫送去。如果他不在那里,就交给琼斯大夫,或者别的无论哪位大夫。你这次要不赶快回来,我就要活活剥你的皮。“是的,太太。”顺便向那里的先生们打听一下战争的消息。要是他们不知道,就走到车站去问问那些运伤兵来的火车司机。问问他们,是不是在琼斯博罗或者靠近那里的地方打仗?“我的老天爷!百里茜黝黑的脸上突然一片惊慌。思嘉小姐,北方佬还没到塔拉吧,是吗?
“我不知道。我是叫你去打听呀。”我的老天爷!思嘉小姐他们会怎样对待俺妈呢?百里茜突然大声嚎叫起来,那声音使思嘉越发不安了。
媚兰小姐会听见的,你别嚎了。现在快去换下你的围裙,快去。百里茜被迫加快了速度,她急忙跑到后屋去,于是思嘉在杰拉尔德上次来信——这是家里唯一的一张纸了——的边沿上匆匆写了几句话。她把信纸叠起来,把她的短简叠在顶上边,这时她偶尔瞧见杰拉尔德写的几个字:你母亲——伤寒病——无论如何——回家——她差点哭了。要不是为了媚兰,她会即刻动身回去的,哪怕只能一路上步行到家也行!
百里茜一手象着那封信,快步走出门去,思嘉也回到楼上,一面思忖着怎样能骗过媚兰,说明埃尔辛太太为什么没来。不过媚兰并没有问起这件事。她仰身躺着,面容平静而温柔,这情景使思嘉也暂时安心了。
她坐下来,试着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心里对塔拉的悬念,以及对于北方佬可能得逞的忧虑,仍在无情地折磨着她。她心想爱伦已奄奄一息,而北方佬即将闯入亚特兰大,逢人便杀,见东西便烧。就在这样胡思乱想时,远处隐约的隆隆炮声仍不断地轰着她耳鼓,激起一阵阵恐惧的气氛。最后,她实在谈不下去了,只好凝望着窗外炎热寂静的街道和静静地挂在枝头的积满灰尘的树叶。媚兰默默无言,可是她那张平静的脸在一阵阵扭曲,这说明她的阵痛更加频繁了。
她每次阵痛过后总是说:不怎么样的,真的,可思嘉知道这是撒谎。她宁愿听到一声尖叫而看不惯这样默默地忍受。她知道自己应当为媚兰感到难过,但是无论如何也挤不出来一丝温暖的同情来。她的心被她自己的痛楚折磨得太惨了。
有一回,她狠狠地盯着那张痛得扭曲的脸,心想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人中,偏偏是她要在这个时候守在这里陪着媚兰,而她跟这个人毫无共同之处,她恨这个人,甚至还巴不得她快点死呢。好吧,也许她这愿望会实现,今天就会实现了。想到这里,她不觉打了个不祥的冷战。据说希望某个人快死,就像诅咒人一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如嬷嬷说的,诅咒别人的人必定自作自受。于是她赶快祈祷,求上帝保佑媚兰不死,并且又热切地胡扯起来,连自己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末了,媚兰伸出一只滚烫的手放在她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