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消息?
所有的回答是:太太,还不怎么清楚,一时还说上来。天黑了,还是那么闷热,没有一丝风,加上黑人手里擎着松枝火把,就越发觉得热了。灰尘堵塞了思嘉的鼻孔,使她的嘴唇也干得难受,她那件淡紫色印花布衣裳是刚刚浆洗过的,现在已沾满了鲜血、污秽和汗渍,那么,这就是艾希礼在信上说的,战争不是光荣而肮脏的苦难了。
由于浑身疲乏,使整个场面蒙上了一层梦魇般的迷幻色彩。这不可能是真实的——或者说,如果真实,就意味着全世界都发疯了。否则为什么她会站在皮蒂姑妈家安静的前院里,在摇曳不定的粉光下往这些垂死的年轻男人身上浇水呢?
他们中有那么多人可以做她的情人,他们看见她时总设法要向她露出一丝微笑。那些还在这条黑暗的尘土飞扬的大路上颠簸着被源源运来的人中,也有许多是她十分熟悉的;那些在面前奄奄一息即将死去而成群的蚊子还在他们血污的脸上叮个不休的人中,有多少是她曾经一起跳舞和欢笑过,曾给他们弹过琴、唱过歌、开过玩笑,抚慰过和稍稍爱过的啊!
她在一辆堆满伤兵牛车底层发现了凯里阿什伯恩,他头部中了颗子弹,差一点没有死掉。可是不去碰旁边六个重伤号,要把他拉出来是不可能的,她只得让他就这样躺着去医院了。后来她听说,他没来得及见到医生就死去了,也不知埋在什么地方。那个月被埋葬的人多得数不胜数,都是在奥克兰公墓匆匆挖个浅坑,盖上红土了事。媚兰因为没有弄到凯里的一绺头发送给她母亲留作纪念而深感遗憾。
炎热的夜渐渐深了,她们已累得腰酸腿疼,这时思嘉和皮蒂挨个儿大声询问从门口经过的人:有什么消息?什么消息?她们这样又挨过了几小时,才得到一个答复,可这个答复顿时使她们脸色苍白,彼此注视着默默无言了。
我们正在败退。我们只得后退了。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多好几千呢。北方佬在迪卡特附近把惠勒的骑兵队拦腰截断了。我们得去支援他们。我们的小伙子们马上就会全部进城。思嘉和皮蒂彼此紧紧抓住对方的胳臂,以防跌倒。
难道——难道北方佬就要来了吗?
“是的,太太,他们就要来了,不过他们是不会深入的,太太。别着急,小姐,他们没法占领亚特兰大。不,太太,我们在这个城市周围修筑了百万英里的围墙呢。我亲耳听老约说过:"我能永远守住亚特兰大。"可是我们现在没有老约了,我们有的是——闭嘴,你这傻瓜!你是想吓唬太太们?北方佬永远也休想占领这个地方,太太。你们太太们怎么不到梅肯或别的安全的地方去呀?你们在那里没有亲戚吗?北方佬不会占领亚特兰大,不过只要他们还有这个企图,太太们留在这里就不怎么合适了。看来会受到猛烈的炮轰呢。第二天下着闷热的大雨,败军成千上万地拥入亚特兰大,被为时76天的战斗和撤退拖得精疲力竭,他们又饿又累,连他们的马也得像稻草人似的。大炮和弹药箱只能用零零碎碎的麻绳和平带来捆扎搬运了。不过他们并不像一群乌合之众纷纷扰扰地拥进城来。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尽管穿着褴褛,仍显得意气洋洋,那么久经战火业已破碎的红色军旗在雨中猎猎飘扬。他们在老约的指挥下已学会了怎样有秩序地撤退,知道这种撤退与前进一样也是伟大的战略部署。那么满脸胡须,服装褴褛的队列合着《马里兰!我的马里兰》的乐曲,沿着桃树街汹涌而来。全城居民都蜂拥到大街两旁来向他们欢呼。无论胜也好,败也好,这毕竟是他们的子弟啊!
那些不久前穿着鲜艳制服出发的本州民兵,如今已很难从久经沙场的正规军中辩认出来,因为他们已同样是浑身污泥、邋遢不整的大兵了。不过他们的目光中有一种新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