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能说说我对你和你那套横行霸道的做法是多么恶心的话,那才是天大的快事呢!“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到这种公然反叛我们主义的话,梅里韦瑟太太继续说,但这次用的是一种激于义愤的口气凡是认为我们的主义不公正不神圣的人,都应该绞死!
从今以后,我再不愿听你们两个女孩子跟他说一句话了。——怎么,媚兰,我的天,你这是怎么了?媚兰脸色灰白,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还要跟他说话,她低声说。我决不对他粗暴无礼。
我决不禁止他到家里来。
梅里韦瑟太太平得仿佛给当胸刺了一锥子,噗的一声连肺都炸了。皮蒂姑妈那张肥厚的嘴巴吓得合不拢来,连彼得大叔都回过头瞪着眼发呆了。
怎的,我为什么就没勇气说这话呢?思嘉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是妒忌又是佩服。怎么这小兔子居然鼓足勇气站起来了,跟人家老太太抬杠了?媚兰激动得两手发抖,但她赶紧继续说下去,好像生怕稍一迟缓勇气就会消失似的。
我决不因他说了那些话而对他无礼,因为——他那么当众嚷嚷,是有点粗鲁的——太欠考虑了——不过那也是——也是艾希礼的想法。我不能把一个跟艾希礼有同样看法的人拒之门外,那是不公道的。梅里韦瑟太太已缓过起来,又要进攻了。
我还从没听人说过这样的弥天大谎呢!媚兰汉密尔顿,威尔克斯家可决没有这样的胆小鬼——“我没说艾希礼是胆小鬼呀!媚兰说,她那两只眼睛在开始闪烁。我是说他也有巴特勒船长那样的想法,只是说得不一样罢了。而且我想,他也不会跑到一个音乐会上去说,不过他在信里是对我说过的。思嘉听了觉得有点良心不安。她回想艾希礼在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使得媚兰发表这样的看法呢?
可是她读过的那些信都随看随忘,一点印象也没有留下。她只认定媚兰这样做简直是糊涂极了。
艾希礼在信中说我们不该跟北方佬打仗。说我们被那些政治家和演说家的煽动人心的口号和平见所蒙骗了,媚兰急急地说下去。他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我们在这场战争中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他说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光荣可言——有的只是苦难和肮脏而已。“啊!是那封信,思嘉心想。他是这样的意思吗?
“我不相信这些,梅里韦瑟太太固执地说。是你误解了他的意思。”我永远不会误解艾希礼,媚兰冷静地回答,尽管她的嘴唇在颤抖。我完全了解他。他的意思恰恰就是巴特勒船长说的那个意思,只不过他没有说得那样粗鲁罢了。
“你应当为自己感到羞耻,居然把一个像艾希礼这样高尚的人去跟一个像巴特勒那样的流氓相比!我想,你大概也认为我们的主义一钱不值吧!”我——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媚兰犹疑不定地说,这时火气渐渐消了,而对于自己的直言不讳已开始感到惊慌。
就像艾希礼那样,我——愿意为主义而死。不过——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要让男人们去想这些事,因为他们毕竟精明得多。“我还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话呢。梅里韦瑟太太用鼻子哼了一声,轻蔑地说。彼得大叔,停车,你都过了我们家门口了。彼得大叔一直在专心听着背后的谈话,因此忘记在梅里韦瑟家门前停车了。于是只得勒着马退回来。梅里韦瑟太太下了车,她的帽带像风暴中的船帆飘得高高的。
你们是要后悔的。她说。
彼得大叔抽一鞭子,马又向前跑了。
让皮蒂小姐气成了这样,你们两位年轻小姐应当感到羞耻。他责备说。
我并不觉得难受呀,皮蒂惊讶地回答,因为比这更轻的紧张情绪还常常使她发晕呢。媚兰,亲爱的,我知道你这一着及时帮助了我,因为说真的,我很高兴有人来把多丽压一下,她多么霸道呀!你怎么会有这股勇气的?可是你觉得你应当说关于艾希礼的那些话吗?“可那是真的,媚兰回答,同时开始轻轻地哭泣起来。
而且我也并不觉得他那样想有什么可耻。他认为战争完全错了,可是他仍然愿意去打,去牺牲,这就比你认为正当而去打时需要更大的勇气。“我的天,媚兰小姐,你别在这桃树街哭了,彼得大叔咕囔着,一面赶着马加快速度。人家会说闲话的。回到家里再哭吧。思嘉一声不响,这时媚兰将一只手塞进了她的手里,好像在寻求安慰似的,可是她连捏都没捏它一下。她偷看艾希礼的信时只有一个目的——要让自己相信他仍然爱她。现在媚兰对信中的一些段落作了新的解释,可这是思嘉阅读时压根儿没有看出来的。这使她大吃一惊地发现,原来一个像艾希礼这样绝对完美的人,也居然会跟一个像瑞德巴特勒那样的无赖汉抱有共同的看法呢。她想:他们两个都看清了这场战争的实质,但艾希礼愿意去为它牺牲,而瑞德不愿意。我觉得这表示瑞德的见识是高明的。想到这里她停了一会,发觉自己居然对艾希礼有这样的看法而害怕起来。他们两个看见了同一件不愉快的事实,但是瑞德巴特勒喜欢正面逼视它,并且公然谈论它来激怒人们——而艾希礼呢,却几乎不敢正视。这真是叫人迷惑不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