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终于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夫人,我是……”
对方将手向杜洛瓦伸了过来:
“我已经知道,先生。你们昨晚的不期而遇,查理已经对我讲了。我感到高兴的是,他能想到邀请你今晚来家中便宴。”
他顿时满脸通红,慌乱得不知说什么好。他感到对方在看着他,从头到脚地对他作一番打量、端详和审视。
他想表示一点歉意,找个理由对自己的衣履不整作点说明。可是什么理由也想不出来,况且他也不敢触及这一难以启齿的话题。
他在她指给他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了下来。椅子上的天鹅绒贴面软柔而富有弹性,身子一坐下去便感到绒面在往下陷,同时身体也往下陷,但很快就被托住。此外,坐在这舒适的扶手椅上,他感到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软软地包住似的,因为椅子的靠背和扶手也装有柔软的衬垫。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仿佛开始了一种美好的新生活;觉得眼前的一切是这样的温馨,令人魂酥骨软;觉得自己已终于从逆境中走出,成了个非同寻常的人物。他看了看弗雷斯蒂埃夫人,对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
她穿了件淡蓝色开司米连衣裙,将那苗条的身姿和丰满的胸脯惟妙惟肖地显现了出来。
她的臂膊和前胸袒露着,只有胸前领口和短袖袖口上淡淡地镶了一层洁白的花边。她金发高耸,呈波浪形垂于脑后,在脖颈上方形成一片飘拂不定的金色云霞。
不知怎地,杜洛瓦感到她的目光同他昨晚在“风流牧羊女娱乐场”遇到的姑娘相仿。因此在这目光的注视下,他反倒很快镇定了下来。她那一对明睁中嵌了两只灰而带蓝的瞳子,使得眼内所显露的表情分外特别。此外,她的鼻子生得十分小巧,两唇却很肥厚,下颏也稍嫌丰腴,因而面部轮廓不太齐整,但却富于柔情和娇媚,其风骚迷人自不在话下。应当说,她是这样一个女人: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显示出独特的风韵,好似具有明确的蕴涵;一颦一笑无不像是在表露什么或掩饰什么。
沉默片刻后,她开口向他问道:
“你来巴黎已经很久了吗?”
杜洛瓦已逐渐镇定下来,答道:
“不过几个月,夫人。我现在在铁路部门任职,可是弗雷斯蒂埃对我说,他可帮助我进入新闻界。”
她嫣然一笑,神情也更为和蔼。接着,她压低嗓音,轻轻说道:
“这我知道。”
门铃此时又响了,随后是听差的通报:
“德马莱尔夫人到!”
来客是一位个儿不高的褐发女人,即人们通常所说的“褐发小姐”。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通身上下紧紧地裹了一件极其普通的深色连衣裙,没有多少惊人之处。
只是乌黑的秀发上插着一朵红玫瑰,显得格外醒目。这朵红玫瑰不仅对她那张秀丽的面庞起了烘托作用,而且把她那与众不同的个性也突出地显现了出来,使人一眼便对她产生强烈的印象。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短裙的小女孩。弗雷斯蒂埃夫人抢步迎了上去:
“你好,克洛蒂尔德。”
“你好,玛德莱娜。”
他们互相拥抱,亲吻。随后,那个小女孩也像个大人似的,不慌不忙地把她的脸颊向弗雷斯蒂埃夫人伸了过去:
“你好,姨妈。”
弗雷斯蒂埃夫人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接着对其宾客分别加以介绍:
“这位是乔治杜洛瓦先生,查理的一位好友。”
“这位是德马莱尔夫人,我的朋友,同时也是我的一个远亲。”
介绍完毕,她又说了一句:
“我说大家来我这里应当随便一些才好,不要拘于礼节,更不用客套。你们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