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妈妈,我透不过气来,”欧叶妮等房里只剩下她和母亲两人时,失声叫道。“我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格朗台太太见女儿面色发白,赶紧打开窗户,让她大口吸气。“我好一些了,”欧叶妮过了一会儿说。
平时外表那样冷静和稳重的女儿竟激动到这种地步,格朗台太太不禁一怔,她凭慈母对娇儿心心相通的直觉,看着欧叶妮,同时猜透了一切。确实,她们母女之间关系密切的程度,超过了那一对遐迩闻名的匈牙利孪生姐妹;匈牙利孪生姐妹由于造物主一时的错误身体连在一起,欧叶妮和她母亲坐在窗前做女红,到教堂望弥撒,总形影相随,连晚上睡觉都呼吸一样的空气。
“可怜的孩子!”格朗台太太把女儿的头搂在怀里。
听母亲这声低吟,女儿抬头望母亲,揣摩她没有明说的意思,然后,她问:“为什么要送他去印度?他遭受不幸,难道不该留下吗?他不是咱们的亲骨肉吗?”
“是的,孩子,按理说他应该留下;可是你父亲自有道理,咱们应该尊重他的主张。”
母女俩一声不响地坐着,母亲坐在垫高的椅子上,女儿坐在小靠椅里;接着,两人重新拿起活计。欧叶妮对母亲如此通情达理,十分感激,憋不住吻了吻母亲的手,说道:“你多善良啊,好妈妈!”这话使母亲常年受苦而憔悴不堪、老气横秋的脸上绽出了光彩。欧叶妮接着问了一句:“你觉得他好吗?”
格朗台太太没有回答,只微微一笑;沉默了半晌之后,她低声问道:“你已经爱上他了,是吗?这可不好。”
“不好?”欧叶妮反问,“为什么?你喜欢他,娜农喜欢他,为什么我就不该喜欢他?来,妈妈,摆好桌子,等他来吃早饭。”她放下活计,母亲也跟着放下活计,嘴里却说:“你疯了!”但是她乐于证明女儿疯得有理,她跟她一起疯。欧叶妮叫娜农。
“你还要什么,小姐?”
“娜农,鲜奶油到中午总能搅和出来吧?”
“啊!中午吗?可以了,”老妈子答道。
“哎!那好,给他煮一杯浓咖啡。听德格拉珊先生说,巴黎人喝的咖啡都很浓的。给他多放些。”
“哪来那么多咖啡啊?”
“上街买去。”
“要是碰到老爷呢?”
“他去看草地了。”
“那我快去,不过,我买白蜡烛的时候,费萨尔老板就问了,是不是要招待远道来朝拜耶稣的三王。这样大手大脚花钱,城里马上就会传遍的。”
“要是你的父亲看出破绽,”格朗台太太说,“说不定会动手打人呢。”
“打就打吧,咱们就跪着挨打。”
格朗台太太没有答话,只抬眼望望苍天。娜农戴上头巾上街去了。欧叶妮铺上雪白的桌布,又到顶楼上摘几串她先前出于好玩有意吊在绳子上的葡萄;在过道里她蹑手蹑脚,生怕惊醒堂弟,又不禁在他的卧室门口偷听一下他均匀的呼吸。“他睡得那么甜,哪知祸已临头,”她心里想道。她又从藤上挑绿得鲜灵的叶子,摘了几片,像摆筵席的老手那样把葡萄装扮得格外诱人,然后得意洋洋地把它放上餐桌。她又到厨房把他父亲点过数的梨搜刮一空,把它们堆成金字塔,下面铺垫绿叶。她来来去去,连蹦带跳。她恨不能把父亲家里的东西全都掏尽;可惜什么东西父亲都上了锁。娜农拿了两只新鲜鸡蛋回来,看到鸡蛋,欧叶妮想扑上去搂住她的脖子。
“朗德的佃户篮子里有新鲜鸡蛋,我问他要,他为了讨好我就给了,那孩子真机灵。”
费了两小时的心血,欧叶妮放下活计二十来次,看看咖啡煮开了没有,听听堂弟起床的动静,她总算张罗出一顿很简单又不费钱的午餐,只是家里根深蒂固的老规矩受到了极度的冒犯。照例午餐是站着吃的。每人吃一点面包、水果或黄油,喝一杯葡萄酒。看看壁炉前摆上餐桌,堂弟的刀叉前放上一把椅子,餐桌上水果两盘,蛋盅一个,白葡萄酒一瓶,又是面包,又是一小碟堆尖的糖块,欧叶妮想到万一父亲赶巧这时进门,会怎样跟她瞪眼,不由得四肢哆嗦起来,所以她不时地望望座钟,暗自计算堂弟在父亲回来之前能不能吃罢这一餐。
“放心吧,欧叶妮,要是你父亲回来,一切由我担当,”格朗台太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