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泰尼里并没有因为愤怒而忽视自己的承诺。他强烈地抗议给牛虻带上镣铐,那位不幸的统领现在毫无办法,绝望之余只得打开所有的镣铐。他牢骚满腹,对他的副官说:“我怎么知道下一步主教阁下将会反对什么?如果他把普通的一副手铐也称作‘残忍’,那么他很快就会惊呼不该在窗户上安装栏杆,或者要我用牡蛎和块菌款待里瓦雷兹。在我年轻的时候,罪犯就是罪犯,他们就被当成罪犯来看待,没有人会认为乱党要比小偷好,但是现在造反成了一种时髦,主教阁下好像有意鼓励这个国家的所有坏蛋。”
“我看不出他凭什么要来干涉,”副官说道,“他又不是教省的特使,无权插手民事和军事方面的事务。根据法律——”
“谈论法律有什么用?圣父打开了监狱的大门,把自由派的所有坏蛋全都放了出来。在这之后,你不能指望谁来尊重法律!这完全是胡闹!蒙泰尼里大人当然要摆摆架子。前任教皇在位时,他还算安稳。现在他可是妄自尊大。他立即就得到赏识,可以为所欲为。我怎么能反对他呢?他也许得到了梵蒂冈的秘密授权,谁知道呢。现在一切都是黑白颠倒。你闹不清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过去多好,人们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但是现在——”
统领沮丧地摇了摇头。这个世界变得太复杂了,使他无法理解。红衣主教竟然操心监狱规章,并且谈论政治犯的“权利”。
至于牛虻,他在回到城堡时神经处于亢奋状态,近似歇斯底里,同蒙泰尼里的会面几乎使他再也忍受不了。绝望之中,最后他才恶狠狠地说到了杂耍表演,只是为了中止那次面谈。再过五分钟,他就会流出眼泪。
当天下午他被叫去受审。对于向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他只是发出阵阵抽搐似的狂笑。统领忍不住发了脾气,开始破口大骂,牛虻却只是笑得愈加没有节制。不幸的统领怒气冲冲,大发雷霆,威胁要对这位倔强的犯人动用无以复加的酷刑。但是最终他得出了杰姆斯伯顿老早就得出的结论,跟一个失去理智的人争辩只是白费口舌,徒伤肝火。
牛虻再次被带回到他的牢房。他在地铺上躺了下来,陷入一种低落而又绝望的情绪之中,疯疯癫癫一阵之后他总是这样。他一直躺到黄昏,身体一动也不动,甚至什么也不想。
经历过上午的冲动以后,他处于一种奇怪的冷漠状态,他自己的痛苦对他来说不过是沉闷的机械负担,压在某个忘了自己还有灵魂的木头物件上。事实上,结局如何没有多大关系。
对于一个具有知觉的生物来说,唯一重要的是免除难以忍受的痛苦。至于是从改变外部条件着手,还是从扼杀感觉着手,那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也许他能逃出去,也许他们会把他杀死。不管怎样,他都不能再次见到Padre了,所以这使他的精神感到空虚和烦恼。
一名看守送来晚饭,牛虻抬起头来,漠然地望着他。
“什么时间了?”
“六点。您的晚饭,先生。”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臭不可闻、半热不冷的馊饭,随即转过身去。他不仅感到情绪低落,而且也感到自己病了。见到食物,他心中作呕。
“如果你不吃是会生病的,”那位士兵匆忙说道,“还是吃点面包吧,对你会有好处的。”
那人说话时语调带着一种好奇的诚恳,他从盘子中拿起一块未曾烘干的面包,然后又把它放了下来。牛虻恢复了革命党人的机警,他立即就猜出面包里藏了什么东西。
“你把它放在这儿,回头我会吃上一点。”他漫不经心地说。牢门开着,他知道站在楼梯的军曹能够听清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牢门又被锁上,他确信没人从窥测孔监视。他拿起了那块面包,小心地把它揉碎。中间就是他所期望的东西,一把截短的锉子包在一小张纸里,上面写着字。他小心地摊开那张纸,凑近略有光亮的地方。字密密麻麻地写在一起,纸又薄,所以字迹很难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