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先生陪着两个孩子,把伦敦城里的大戏院都走遍了。从特鲁瑞戏院到撒特拉威尔斯戏院,戏子的名字他们统统知道。不但如此,他们自己也常常演戏给拖德家里的人和他们的小朋友看。他们有硬纸板搭成的戏台,还有惠斯脱有名的演员们帮忙。他们的听差罗生做人很大方,只要手里有钱,往往在看完戏以后请两位少爷吃牡蛎,还请他们喝甜酒——仿佛是人家临睡之前喝一杯的样子。当然,乔治小少爷感激罗生带头儿寻欢作乐,他自己使钱又散漫,罗生得的好处也不会少的。
奥斯本先生自己做衣服只请个市中心的裁缝,可是打扮孙子的时候,就嫌市中心的和霍尔朋的裁缝没有本事,特地从伦敦西城叫了一个有名的高手裁缝来,并且告诉他做衣服的时候不必省钱。冈特衣街的吴尔息先生奉了奥斯本先生的命令,挖空心思,给孩子做了许多式样花哨的裤子、背心、上衣。就算整个学校里全是花花公子,这些衣服也够他们穿的了。乔杰有专为晚上宴会穿的白背心,普通宴会穿的丝绒背心,还有披肩式的梳妆衣,做得十分精致,这些东西简直不像小孩儿的打扮。他天天吃晚饭之前一定要换衣服,他祖父说他:“活脱儿是个西城的大爷。”家里专门拨了一个佣人伺候他,服侍他穿衣服,每逢他打铃的时候跑上去答应,他有信来的当儿用银盘子托给他。
吃过早饭,乔杰就像成年人似的坐在饭厅的圈椅里面看《晨报》。佣人们瞧他那么少年老成,都觉得有趣,说道:“你听听,他已经会赌神罚誓的骂人啦!”他们里头有记得他父亲乔治上尉的,说他“跟他爹像得脱了个影儿似的”。他有的时候蛮横霸道,有的时候马马虎虎,常常开口骂人,一刻都不安静,有了他,屋里就热闹了。
附近有一个学究,开了个私馆教教孩子。他登广告说:“本校为有志攻读大学,参加议院或是研究神学、法学、医学的贵族子弟做好准备工作。本校和一般旧式教育机构大不相同,避免戕害儿童身心的体罚制度。校内环境幽雅高尚,生活舒适,充满了家庭的温暖。”勃鲁姆斯白莱区赫德路的劳伦斯维尔牧师(他又是贝亚爱格思伯爵的私人牧师)就用这种方法来招徕学生。
私人牧师和他太太两人孜孜不倦的登广告和钻营,所以家里总有一两个寄宿生。这些学生出的学费很不少,大家公认环境是再舒服也没有了。寄宿生里头有一个是西印度群岛来的,向来没有家属来看望他。他长得又肥又大,黄黑面皮,头发乱蓬蓬的活像羊毛,一股子阔少爷的气派。还有一个粗粗笨笨的大孩子,已经二十三岁了;他以前没有受过好好的教育,维尔夫妇答应将来想法子把他介绍到上流社会里去。还有两个是东印度公司斑格尔上校的儿子。乔杰进学校的时候,他们四个已经寄宿在维尔太太高雅的家庭里了。
乔杰和其他十几个孩子一样,是走读生。早上,罗生先生陪着他上学。如果天气好,到下午就骑着马回家,后面有马夫跟着。学校里传说他的祖父阔得不得了。维尔牧师时常亲自对乔治恭维他爷爷有钱。他时常教诲乔治,说他是注定要做大人物的,应该从小准备起来,小时谨勤受教,长大后才能办大事。他说将来指挥下属的人现在必须先遵守规则,因此他请求乔治不要带太妃糖到学校里来,免得把那两个斑格尔少爷吃得害病,反正维尔太太预备的饭菜既精致又丰盛,他们两人并不少吃的。
他们读的书,或者像维尔先生说的“所包括的各项学科”,范围真广。凡是有名儿的科学,在赫德路读书的学生都可以学到一些。维尔牧师有一架太阳系仪,一架小型发电机,一个辘轳,一个剧场(就在洗衣房),一套化学仪器,还有一个图书馆——据他说里面包括各国古今第一流作家的作品。他带着学生们到大英博物馆参观陈列着的古物和自然科学的标本,一面替他们讲解,引得旁人都围上来听。所有勃鲁姆斯白莱区的人都知道他的学问十分渊博,非常佩服他。只要他开口说话(他差不多老在开口说话),用的总是最深奥最文雅的字眼,因为他很有见识,知道那些响亮、动听、搁在嘴里有斤量的字眼是不费钱的,跟最平凡最没有气魄的字眼一样便宜。
他在学校里就用这种口气对乔治说话:“昨天晚上,我和敝友包尔德思博士畅论科学——敝友包尔德思博士是一位名符其实的考古学家,先生们,他是一位名符其实的考古学家。从博士家里出来,我路过勒塞尔广场,发现令祖大人的富丽堂皇的府邸中灯烛辉煌,似乎正在进行宴乐。据我推测,奥斯本先生昨晚大宴贵宾,想来我没有猜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