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脱心里一松,问道:“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呢?”罗登哑声说道:“我是为着孩子才来的。只求你答应一声,我走了以后好好照应他。你那忠厚的好太太一向疼他。他跟大娘也亲热,比他自己的——唉!毕脱,你也明白,克劳莱小姐的钱本来应该归我承继。我不比普通一般的小儿子,从小手里阔绰,家里人尽着我花钱,什么事都不叫我做。倘若我从前没过惯那日子,到今天也许不是这个形景。我在军队里就混得不坏。你知道遗产本来该是我的,你也知道后来谁得了好处。”
毕脱道:“我这样克扣自己,处处帮你的忙,你还能责备我?娶亲是你自己的主意,可不能怪我。”
罗登道:“这段姻缘已经完了,已经完了。”他使劲迸出这些话,忍不住哼哼起来,把他哥哥吓了一跳。
毕脱认真同情弟弟,惊讶道:“天啊,她死了吗?”罗登答道:“但愿我自己死了!若不是为了小罗登,我今天早上已经抹了脖子,也决不饶那混蛋的狗命。”
毕脱爵士立刻猜着罗登要杀死的准是斯丹恩勋爵。上校语不成声,三言两语把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他说:“这是那混帐东西和她做好的圈套。那几个地保是他叫来的。从他家里出来,我就给他们逮住了。我写信问她要钱,她推三阻四说病着不能起床,要到第二天才能来赎我。等我回到家里,看见她戴满了金刚钻首饰陪着他,屋里一个别人都没有。”接着他草草的描写自己怎么和斯丹恩争闹打架。他说,在这种情形之下,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和对手决斗一场;他打算和哥哥别过之后马上把决斗前一切必需的手续办一办。罗登断断续续的说道:“决斗下来也许是我送命,孩子又没有了母亲,我只能把他托给你和吉恩。毕脱,如果你答应招呼他,我就没什么不放心了。”
他的哥哥非常感动,一反平时冷漠的态度,热烈的和他拉手。罗登抬起手来抹着自己又浓又粗的眉毛,说道:“谢谢你,哥哥,我知道我能够相信你的话。”
从男爵答道:“我把名誉担保,一定遵命。”这样弟兄两个彼此心里有了默契。
罗登从口袋里把蓓基书台里搜着的皮夹子掏出来,抽出一叠钞票。他说:“这儿是六百镑——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么有钱吧?这笔款子是布立葛丝借给我们的,请你还给她。这老婆儿真疼我那孩子,我一向觉得对不起她,不该使她的钱。剩下的这些钱——我想给蓓基过日子,我自己只留了几镑。”他一面说,一面把其余的钱交给哥哥。他的手簌簌的发抖,心里又焦躁,一失手把皮夹掉在地下,倒楣的蓓基最后得来的一千镑便从里面滑出来。
毕脱弯下身子把票子捡起来,看见这么大的数目,诧异得不得了。罗登说:“这张不算在内。我希望一枪把这一千镑的主儿打死。”照他的心思,恨不得把这张银票裹着子弹,一枪结果了斯丹恩,这段冤仇才报得爽快。
兄弟两人说完了话,重新拉拉手,彼此别过。吉恩夫人早已听见上校来了,在隔壁的饭间里等她丈夫出来。她有的是女人的直觉,知道准是出了乱子。饭厅的门开着,兄弟俩一出书房,吉恩夫人迎上去,假装无意之中从饭间里出来。她和罗登拉手,欢迎他留下吃早饭。其实她一看他形容憔悴,胡子也不刮,又见丈夫脸色阴沉沉的,很明白这会子不是吃不吃早饭的问题。罗登紧紧握着他嫂子怯生生的伸过来的小手,支支吾吾推托另外有约会。她无可奈何的瞧着他,越看越觉得凶多吉少。罗登没有再说话就走掉了,毕脱爵士也不向她解释。孩子们上来见了父亲,毕脱像平常一样冷冰冰的吻了他们。做母亲的把两个孩子紧紧的接在身边,跪下来祈祷的当儿还一手牵着一个不放。祈祷文是毕脱爵士念的,不但他们娘儿三个跟着祈祷,所有的佣人也参加,有些穿着号衣,其余的身上全是礼拜天穿的新衣服,一排排坐在饭间的那一边。主仆两起人中间隔着个茶吊子,吊子里的开水嘶儿嘶儿的响。因为有了意外的耽搁,早饭特别迟,大家还没有离座,教堂的钟声已经打起来了。吉恩夫人说她身上不快,不上教堂,刚才家下人一起祷告的时候她心不在焉,一直在想别的事情。
罗登克劳莱匆匆忙忙出了大岗脱街来到岗脱大厦。门上的偌大一个青铜门环塑的是梅丢沙①的头,他扣着门环,府里面的门房出来应门。这门房漆紫的一张脸,像个沙里纳斯,穿着银红二色的背心。他看见上校蓬头乱服,心里着忙,生怕他闯到府里去,连忙挺身挡住他的去路。不料克劳莱上校只拿出一张名片,切切实实嘱咐他把名片交给斯丹恩勋爵,请勋爵认清名片上的地址,并且说克劳莱上校从下午一点钟一直到晚上都在圣詹姆士街亲王俱乐部等着勋爵,请勋爵不要到家里去找他。说完,他大踏步走了,红脸胖子在后面满面诧异望着他。那时街上已经有好些人,全穿着新衣服。孤儿院里的孩子一个个脸儿擦得发亮,蔬菜铺子的老板懒懒的靠在门口,酒店主人因为教堂的仪式已经开始,不能再做买卖,正在阳光里关百叶窗,大家瞧着他心里纳罕。他走到街车站,附近的人也都笑他。他雇好车子,吩咐车夫赶到武士桥军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