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蓓加克劳莱(娘家姓夏泼)和王上见面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情形,我不敢擅自描写,一则因为我没有写作经验,笔下也不高明,二则我想到这辉煌的人物,已经觉得眼花缭乱,何况我对于国王忠诚虔敬,不敢失了体统,在想像之中都没肯对那神圣的接见室瞧得太仔细、太大胆,只敢诚惶诚恐、肃静无声的快快退出来,一面接二连三深深的鞠躬。
我可以说那么一句话:自从蓓基进宫觐见之后,整个伦敦找不出比她对国王更忠诚的臣民。她口边老是挂着王上的名字,赞叹他风度出众,谁也比不上。她到高尔那奇画师那里去定了一张国王的肖像。凡是艺术能够创造、她的信用可以赊得动的作品,再没有比这张肖像更精美的了。我们最圣明的王上有一张像是很著名的。在画儿里面他穿着方扣子外套,上面一条皮领子,下身是灯笼裤,脚上穿了丝袜,头上戴着鬈曲的棕色假头发,满脸堆笑的坐在椅子上。蓓基挑的就是这一幅;她还叫画师在别针上也画了王上的像,戴在身上。她在熟人面前不断的谈起他态度怎么谦和,相貌怎么轩昂,听的人先是觉得好笑,到后来简直有些腻烦了。谁知道,说不定她还想做孟脱侬①和邦巴图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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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孟脱侬(Marquise de Maintenon,1653—1719),法国女作家兼教育家。
②邦巴图(Pompadour),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妇。
最妙的是听她模仿正经女人的谈吐。她本来也有几个女朋友。说老实话,这些女人在名利场上的名声不算太好。现在蓓基仿佛是做了良家妇女,不屑再和这几个不清白的人为伍。有一次克拉根白莱太太在歌剧院的包厢里对她点头,她睬也不睬;又有一次,华盛顿霍爱德太太在公园的圆场遇见她,她只装没有看见。她说:“亲爱的,你总得让人家知道你的身分,不能随便跟不清白的人来往。我真可怜克拉根白莱夫人。华盛顿霍爱德太太为人也不算坏。你是爱玩叶子戏的,如果你爱上她们家去吃饭的话,我也不反对。可是我不能去,也不愿意去。请你告诉斯密士说她们两人来拜访我的时候,只说我法王路易十四十分推崇她,在1684年秘密娶她为续弦。
不在家。”
蓓基进宫时的穿戴,她的鸵鸟毛、耳垂子、漂亮的金刚钻首饰等等,都上了报。克拉根白莱太太看了这段新闻,心里气不过,对她的朋友们批评蓓基,骂她浑身臭架子。乡下的别德克劳莱太太和她的女儿也得了一分伦敦的《晨报》,看得一肚子气,觉得越是邪道女人越是得意,大大发了一场牢骚。别德太太对她的大女儿说:“如果你长了一窝子淡黄头发,两个绿眼珠子,”(她的大姑娘跟蓓基恰好相反,黑黑的皮肤,短短的身材,一个狮子鼻),“如果你的妈妈是个走绳索的法国女人,那么你倒能够戴着漂亮的金刚钻什么的,叫你嫂子吉恩夫人带着进宫。可怜的孩子,你只不过是个斯文人家的姑娘。你的血统是全英国最好的,你信仰虔诚,做人有节操,这就是你的嫁妆了。我自己呢,也算是嫁了从男爵的弟弟,我可从来没想到要进宫——如果贤明的夏洛特王后活着,我看有些人也就别想进得成。”牧师太太这样一说,宽慰了好些。她的女儿们叹口气,把《缙绅录》翻了一黄昏。
有名的觐见仪式过后几天,贤慧的蓓基又得到了不起的面子。有一天,斯丹恩侯爵夫人的马车来到罗登克劳莱太太的门前,一个听差走下来,使劲的打门,竟好像打算把前半幢房子都给打下来似的,总算他发了慈悲心,只递上两张名片就转身走了。这两张名片一张是斯丹恩侯爵夫人的,一张是岗脱伯爵夫人的。如果这两张纸片儿是美丽的图画,如果纸片外面裹着一百码马林的细花边,一共值二百基尼,蓓基对它们也不会看得更重。在她客厅里的桌子上有一个专搁来客名片的瓷缸,不消说,这两张名片立刻在瓷缸里占了最显眼的地位。天啊,天啊!几个月以前,我们的蓓基还是浅薄得可怜,拿到了克拉根白莱夫人和华盛顿霍爱德太太的名片就欣欣得意,如今她结识了宫廷贵妇,这两张不值钱的纸片儿立刻退居末位,没人理睬了。斯丹恩!贝亚爱格思!海尔维林的约翰士!加默洛的开厄里昂!多响亮的名字!不消说,蓓基和布立葛丝在《缙绅录》中找出这些尊贵的名字,把他们各家的来历和支派查了个清清楚楚。
两个钟头之后,斯丹恩勋爵来了,他向来喜欢东瞧瞧西望望,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这一天他发现他家里两位夫人的名片已经在瓷缸里占了首座,成了蓓基手里的王牌,忍不住笑起来。他对待世人向来是讥诮的态度,倘若你做人不老到,热中的情绪落在他眼睛里,他可就乐了。不久,蓓基从楼上走下来。只要她预先知道勋爵将要光临,一定会把自己修饰得十分俏丽,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帕、围身、披肩、软底鞋和许多女人用的零星东西都给安排得整整齐齐。连坐着的姿态都有讲究,不但动人,而且显得自然,这才等着迎接他。如果勋爵出其不意的来了,她当然只好三步并两步的跑到楼上,匆匆忙忙照照镜子,尽早的下来伺候这位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