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人追求的全是不能实现的妄想,从他们的遭遇来看,就可以证明人生的空虚。葛萝薇娜这一回又碰了钉子,气得大哭。她抽抽噎噎的说她愿意嫁给少佐,那份儿急切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她跟嫂子和睦的时候,便呜呜咽咽的向她诉苦说:“佩琪,他要使我心碎了,瞧着吧!我瘦得像个骷髅,所有的衣服都得重新改了。”她肥也罢,瘦也罢,喜也罢,愁也罢,骑马也罢,弹琴也罢,少佐只是不关心。上校一面抽烟,一面听他妹妹哭诉,提议说第二回到伦敦去买衣服的时候,应该给葛萝薇娜定做些黑衣服才好。他还讲了一个很神秘的故事,说爱尔兰有一位小姐,在没有找到丈夫之前,就因为失去了丈夫伤心得一命呜呼。
都宾少佐既不爱上葛萝薇娜,又不求婚,叫她干瞧着不能到手。不久又有一只邮船从欧洲来,这没有心肝的人收到几封家信,邮戳上的日期反而比前次信上的早几天。都宾少佐看了一看,发现有他妹妹的信。都宾小姐和她哥哥的信往往走交叉路。她写信的时候把所有的坏消息收集起来报告给哥哥听,而且因为她是妹妹,说起话来十分直爽,不时的便要责备他,教训他。因此“最亲爱的威廉”每次读了家信总是整天闷闷不乐。说实话,这一回最亲爱的威廉得了妹妹的信并不拆开来看,把它撩在手边等将来自己高兴的时候再说。两星期以前他写信回去责备她不该向奥斯本太太散播谣言;爱米丽亚那里他也写信去辟谣,告诉她说自己“眼前没有意思成家”。
第二批信到印度以后两三天,少佐晚上到奥多太太家里去作客,大家相当的高兴。葛萝薇娜唱歌给他听,像《两条河汇合了》、《小歌手》等等,觉得他似乎比平常殷勤些。其实她这又是自己骗自己,她在屋子里唱歌,外面月亮底下好些豺狼在嚎叫,这两种声音都进不了少佐的耳朵。接着他和葛萝薇娜下了一回棋。奥多太太到黄昏常常跟营里的医生玩叶子戏。到了一定的时候,都宾就告辞回家。
他妹妹的信还搁在桌子上,仿佛在责备他。他自己也觉得惭愧,远隔重洋的妹妹写了信来,自己却不当一回事,只得拿起这封笔迹潦草的信来,准备受一小时罪。那时少佐离开上校家里大概有一点钟光景,麦格尔奥多爵士已经沉沉的睡着了;葛萝薇娜依照每天的习惯,用许许多多小纸条儿把她的黑头发一绺儿一绺儿卷起来;美丽的奥多太太也上了床(她和奥多的卧房在楼下),把蚊帐在床的四周严严的塞好。正在这时候,高级军官住宅区的哨兵看见都宾少佐慌慌张张的在月光下飞奔而来,走过哨兵身旁,直冲到上校卧房的窗口。
都宾一叠连声的叫道:“奥多!上校!”
葛萝薇娜头上尽是卷头发的纸条儿,从窗口伸出头来说道:“天哪!少佐啊!”
上校以为营里失火,或者是司令部下命令要他们上前线,问道:“都宾,好孩子,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