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脱爵士的妻子是忠实不过的,当然把利蓓加说的话一句句都传给丈夫听,更加深了蓓基在他心上留下的好印象。他对蓓基实在满意,葬礼完毕以后第三天,全家在一起吃饭,毕脱克劳莱爵士坐在饭桌的主位上切鸡,竟对罗登太太说:“呃哼呣!利蓓加,我给你切个翅膀好吗?”利蓓加一听这话,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利蓓加忙着串设计谋,希望达到自己的目的;毕脱克劳莱爵士忙着布置丧礼,筹划着种种和他的前途和地位有关的事务;吉恩夫人在母亲许可的范围里面忙着照料儿女;太阳每天升起来落下去;家里那钟楼里的大钟照常按时催人吃饭祈祷;女王的克劳莱的旧主人呢,却躺在他生前住的房间里,由两个专门雇来伴灵的人日夜看守着。这些人都是吃这行饭的,里面有一两个是女人,另外有三四个办丧事的人派来的男人,在沙乌撒泼顿算是最像样的了。他们都穿了黑衣服,到处摆出办丧事的时候少不了的那股子蹑手蹑脚、悲悲戚戚的神气。他们轮流伴灵,下班时在管家娘子的房里歇息,私底下斗牌喝啤酒。
停放着的人生前本来是世家子弟,上代全是武士绅士,现在只等着给抬进家墓了。全家主仆都避得远远的,不肯走到这阴惨惨的地方来。痛惜他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可怜的女人——她本来希望做毕脱爵士的妻子,差点儿做了大房子里的主妇,到后来是不得不逃走了的。老头儿还有一只心爱的老猎狗,在他半疯半傻的一阵子和他很有交情;除了这女人和猎狗,没有一个人为他伤心,因为他一辈子没有费过一丝一毫的力气和别人交朋友。我们里面品质最优美、心地最仁厚的人,死后如果能够重游旧地,准会发现在世的亲友早已把他丢在脑勺子后面。设若我们死后仍旧脱不了名利场上的见解,大概免不了觉得懊丧。毕脱爵士不久就给大家忘掉了,哪怕是我们里头最好最忠厚的,在活着的人心里也不过比他多呆几个星期罢了。
谁高兴去送丧的不妨跟着一起到坟上去。到下葬的日子,仪仗排列得非常体面。家里的人坐着蒙上黑布的马车,把手帕掩着鼻子,准备擦抹掉不下来的眼泪。承办丧事的人和他的随从们满面悲悲戚戚的样子;佃户的代表为讨好新地主,也来送丧。邻近地主们的马车也在行列里面慢慢的走,那速度一小时不过跑三哩;这些车子虽是空的,可是表现的悲痛是深切的。牧师照规矩讲了一篇话追悼“我们已经去世的亲爱的兄弟”。只要死者的尸首还在,活人便借此摆虚场面:我们装模作样,硬编出许多繁文缛节,先把尸身盛仪停放,然后搁在丝绒衬底的棺材里,用镀金的钉子钉起来,最后在坟上竖了石碑,上面刻着连篇的谎话,这样才算尽了心。别德的副牧师是个刚从牛津毕业的伶俐小伙子;他和毕脱克劳莱爵士两个人合作,给去世的从男爵做了一篇很得体的拉丁文墓志铭。那副牧师又讲了一篇精心著作的训戒,劝告活着的人不可过分哀痛,并且用最恭敬的口气提醒大家,说那神秘的、阴森森的大门已经把去世的弟兄和其余的人隔开了,总有一天,在世的人也得经过这一关。讲道完毕以后,佃户们有的骑马回去,有的留在克劳莱纹章酒店里吃东西。邻居的车夫们在女王的克劳莱大厦的下房吃过午饭,赶着车子各自上路回家。办丧事的人收拾了绳子、棺衣、丝绒帔、鸵鸟毛等等丧事用品,爬到柩车顶上坐着回到沙乌撒泼顿去了。他们等车子出了大门来到大路上,立刻催着马快跑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常态。到了镇上,他们三三两两在酒店里喝酒,只见各处店门口都是穿黑的人,手里的酒壶映着太阳光闪闪发亮。毕脱爵士的轮椅给推到花园里堆各色器具的屋子里去了。那条老猎狗起初时常呜呜的哀叫;从男爵毕脱克劳莱爵士当家当了近六十年,身后除了那猎狗之外竟没有一个人为他哭过一声。
附近的飞禽很多,而且涉足政界的英国绅士似乎没有一个不爱打野鸡的,因此毕脱克劳莱爵士等到第一阵哀痛过去之后,偶尔也戴上围着黑纱的白帽子,出去打鸟消遣。他看着四面的田野,有的种着萝卜,有的留着残余的麦秆,都是自己的财产,心里暗暗得意。有时他非常的虚心,自己不带猎枪,只带着一支不能当武器的竹节手杖,让他高大的弟弟罗登和他的猎户们在旁边砰砰的开枪。毕脱如今有钱又有地,所以他的弟弟也对他另眼相看。克劳莱上校自己是一个子儿也没有的,对于一家之主恭而敬之,不再因为他是个脓包而看不起他。他哥哥谈起怎么种树,怎么排水,他在旁边洗耳恭听;对于牛羊马匹怎样豢养,他也参加了意见,并且特地骑马到墨特白莱给吉恩夫人挑选一只母马当坐骑,自告奋勇训练它等等;总之,当年强头倔脑的骑兵现在变得低心小胆,成了个很不错的弟弟了。布立葛丝时常的给他写信,报告小罗登在伦敦的近况。孩子自己也写信说:“我很好。我希望您很好。我希望妈妈很好。小马很好。格雷带我上公园骑马。我能骑着马跑了。我碰见上次骑马的小男孩儿。马一跑他就哭了。我不哭。”罗登把这些信念给哥哥听,也念给吉恩夫人听;吉恩夫人听了非常喜欢。从男爵答应栽培孩子上学,他的忠厚的妻子拿出一张五镑的钞票交给利蓓加,请她买一样东西送给小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