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奥斯本先生的马车从滑铁卢回来,将近城门的时候,碰见另外一辆敞篷车。车子里头坐着两位太太,一位先生,另外有一个军官骑着马跟在车子旁边。那军曹看见奥斯本忽然往后一缩,心里倒奇怪起来。他一面举起手来向军官行礼,一面对老头儿看了一眼。那骑马的军官也机械的回了一个礼。车子里原来是爱米丽亚,旁边坐着伤了腿的旗手,倒座上是她忠心的朋友奥多太太。这正是爱米丽亚,可是跟奥斯本从前看见的娇嫩秀丽的小姑娘一点也不像了。可怜她的脸蛋儿又瘦又白,那一头漂亮的栗色头发当中挑开,头上一只寡妇戴的帽子,眼睛直瞪瞪的向前呆看。两辆马车拍面相撞的一忽儿,她怔怔的瞧着奥斯本的脸,却不认识他。奥斯本先也没有认出来,后来一抬眼看见都宾骑着马跟在旁边,才明白车里坐的是谁。他恨她。直到相见的一刹那,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多么恨她。那军曹忍不住对他看。到马车走过之后,他也回过头来瞪着坐在他旁边的军曹。他的眼神恶狠狠的像要跟人寻衅,仿佛说:“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对我看?混蛋!我恨她又怎么样?我的希望和快活是她给捣毁了的。”他咒骂着对听差嚷道:“叫那混蛋的车夫把车子赶得快些!”不久,奥斯本车子后面马蹄得得的响,都宾拍马赶上来了。两辆车子拍面相交的一刹那,他心不在焉,直到走了几步以后才想起过去的就是奥斯本,连忙回过头来望着爱米丽亚,看她瞧见了公公有什么反应没有,哪知道可怜的女孩儿根本没有认出来。威廉是每天陪她出来坐车散心的,当时他拿出表来,假装忽然想起别处另外有个约会,转身走开了。爱米丽亚也不理会,她两眼发直,也不看眼前看熟了的风景,只瞧着远远那一带的树林子——乔治出去打仗的那天便是傍着树林子进军的。
都宾骑马赶上来,伸着手叫道:“奥斯本先生,奥斯本先生!”奥斯本并不和他拉手;他一面咒骂,一面叫车夫加鞭快走。
都宾一只手扶了马车说道:“我要跟你谈谈,还有口信带给您。”
奥斯本恶狠狠的答道:“那女人叫你来说的吗?”
都宾答道:“不是,是你儿子的口信。”奥斯本听了这话,一倒身靠在马车犄角里不言语。都宾让车子先走,自己紧跟在后面。马车经过城里的街道,一直来在奥斯本的旅馆门口,都宾始终不说话,跟着奥斯本先生进了他的房间。这几间屋子原是克劳莱夫妇在布鲁塞尔的时候住过的,从前乔治常常在那里进出。
奥斯本往往喜欢挖苦别人,他很尖酸的说道:“你有什么命令啊?请说吧,都宾上尉。哦,我求你原谅,我该称你都宾少佐才对呢。比你强的人死了,你就乘势儿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