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宾道:“真奇怪,赌钱上瘾的人真容易上当,连最笨的流氓也骗得着他的钱。”爱米答道:“可不是!”底子里,她别有隐衷,并不是因为银钱亏空而着急。
后来乔治回来拿利蓓加的披肩和花球。原来她要回家了,竟没肯赏脸亲自回来跟爱米丽亚告别。可怜的孩子看着丈夫来了又去,低下头没说一句话。都宾给别人找了去,正在跟他那当师长的朋友密谈,没看见乔治和他太太分手的情形。乔治拿着花球走过去,当他把它交还原主的时候,里面却夹了个纸条子,好像一条蛇蜷着身子藏在花朵里面。利蓓加立刻看见了。她从小知道怎么处置纸条儿,只伸出手来接了花球。他们两个四目相对的当儿,乔治知道她已经看见了花底下的秘密。她的丈夫似乎一心想着自己的心事,没功夫理会他妻子和朋友在递眼色,只顾催她快走。他们两个传递的暗号本来不太刺眼,利蓓加伸出手来,像平常一样很有含蓄的溜了他一眼,微微的一屈膝,便转身去了。乔治躬着身子拉住她的手,克劳莱对他说话他也不回答,竟可说连听都没有听见。
他兴奋得意得头都昏了,看着他们回家,一句话也不说。
传递花球的一幕戏,他的妻子也看见一部分。乔治给利蓓加拿花球和披肩,原是很平常的事,几天来他当这差使已经不下二十来次,可是那时候爱米丽亚忽然觉得受不住。都宾恰巧在她旁边,她拉着他说道:“威廉,你一向待我很好,我——我不大舒服,送我回家吧。”她不知不觉的学着乔治直呼他的名字。他连忙陪她出去。她的家离那儿很近,他们走到街上,看见外面似乎比舞场里还热闹,只好从人堆里穿出去。这以前,乔治常常出去作客,晚上回家倘或看见妻子还没有睡觉,就要生气,已经发过两三回脾气了。所以她回家以后立刻上床。外面闹哄哄的,马蹄声络绎不绝。她虽然醒着,却不留心这些声音,因为心上还有许多别的烦恼让她睡不着。
奥斯本得意得发狂,又走到赌台旁边去赌钱,下的赌注大得吓人。他赢了好几次,想道:“今晚可说是没一样不顺手。”他的赌运虽然好,他仍旧坐立不安,不多时又站起来,拿起赌赢的钱,走到茶食柜子上一连喝了几大杯酒。
都宾走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和柜台旁边的人兴高采烈的大说大笑。都宾刚到赌台那儿去找过乔治;他颜色青白,一脸的心事,跟他那满面红光兴致勃发的朋友刚刚相反。
乔治手抖抖的伸出杯子要酒,一面说:“喂,都宾!来喝酒呀,都宾!公爵的酒是有名的。请再给我一点儿。”都宾仍旧心事重重的样子,说道:“来吧,乔治,别喝了。”
“喝吧,喝酒比什么都痛快。你自己也来一点儿。好小子,别把你那瘦长脸儿绷那么紧呀!我喝一杯祝你健康!”
都宾过来凑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乔治一听,霍地跳起来欢呼一声,一口气喝干了酒,把酒杯用力往桌子上一摔,勾着朋友的胳膊就走。威廉说的是:“敌人已经过了桑勃,咱们左边一支军队已经在开火了。快回去吧,三点钟以内就得开拔了。”
久已盼望的消息来的真突兀。乔治一面走,一面兴奋得浑身打战。恋爱,调情,在这当儿可算什么呢?他急急回家,一路想着千百件事情——全是和谈情说爱无关的事情。他想到过去的半辈子,未来的机会,可能遭到的危险,行将分别的妻子,可能还有没出世的孩子,来不及见面就要分手了。唉,他真懊悔当天晚上干了那么一件事!不然的话他和妻子告别时还可以问心无愧。他把那温柔天真的人儿给他的爱情看得太不值钱了。
他回顾结婚以后那几天的日子,觉得自己太荒唐。他名下的财产已经给他花得所余无几。倘若自己有个闪失,叫他的太太怎么过日子?想想自己真配不上她。当初何必娶她呢?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娶亲。父亲对他那么千依百顺,为什么不听父亲的话呢?他心里充满了悔恨、希望、野心、柔情和自私的惆怅。他记得从前和人决斗的时候说的话,坐下来写了一封信给父亲。等到告别信写完,天已经亮了。他封了信,在父亲的名字上吻了一下。他回忆到严厉的老头儿对他种种行事多么慷慨体贴,懊悔自己丢下他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