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次旅行是有名的,后来英国中上阶级的人差不多个个都沿着这条路线走过一次。奥多少佐太太的见闻虽然不算广,可是和她在一起旅行却是再有趣也没有了。她说:“亲爱的,说起航船,你该去看看从都柏林到巴利那索尔的船才好呢。跑的是真快!那些牲口也真叫好看。我爸爸有一只四岁的母牛,在赛会上得了金奖章,总督大人还亲口尝了一块,说他一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喝,这种牛,在这国里哪里看得见?”乔斯叹了一口气说:“最好的肥瘦相间的五花牛肉,只有在英国吃得到。”
“还有爱尔兰,所有的好牛肉都是爱尔兰运来的。”少佐太太和好些爱国的爱尔兰人一样,喜欢把外国的东西跟自己国里的比较,觉得什么都是爱尔兰的好。她说白吕吉思的市场根本不配和都柏林的相提并论,这对照真把人笑死,其实除了她谁也没想到把它们打比。她又说:“你倒得跟我说说明白,市场大楼顶上那了望台要它干吗?”说着,她大声冷笑,那蛮劲儿足足可以把那年深日久的了望台笑得塌下来。他们走过的地方全是英国兵。早上,英国的号角催他们起身;晚上,英国的笛子和战鼓送他们上床。比利时全国,欧洲所有的国家,都已经武装起来,历史上的大事就在眼前。老实的佩琪奥多,虽然也像别的人一样,会受到战争的影响,却还在谈伦巴利那法特的景色,葛兰曼洛内马房里的马匹,和那儿的红酒,咭咭呱呱说个不完。乔斯插嘴描写邓姆邓姆地方的咖哩饭。爱米丽亚一心在她丈夫身上,盘算怎么讨他喜欢。这三个人都觉得所说的所想的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大事。
有些人读历史的时候喜欢放下书本子遐思冥想,猜测倘若某某一件有关大势的事情没有发生的话,这世界该是什么局面。这种扑朔迷离的推测,不但新巧有意趣,而且对我们很有益处。这些人一定常常感叹,觉得当年拿破仑离开爱尔巴岛,把他的老鹰从圣璜海峡直放到巴黎圣母院,挑的刚刚不是时候。我们这方面的历史记载只说同盟各国靠天照应,凑巧有防备,能够应战,来得及立刻向爱尔巴逃出来的皇帝进攻。事实上那时各国的大政客都在维也纳,运用他们的智慧来分割欧洲,闹得相持不下。若不是大家又怕又恨的公敌又回了家,说不定那些国家就会利用曾经征讨过拿破仑的军队来自相残杀。这一国的君主排开阵势,因为他假公济私的占领了波兰,立意要保住它;那一国的国王抢了一半萨克森内,也不准别人来分肥;第三国的首脑,又在算计意大利;大家都唾骂别人贪得无厌。那科西嘉人倘若能在监牢里多等几时,到那些人互相揪打的时候再回来统治法国,说不定就没人敢碰他。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这书就写不下去,里面的人物也没法安插;譬[pì]如海里没了水,还能成为海吗?
那时候比利时的日常生活一切照常,大家忙着寻欢作乐,竟好像赏心乐事多得没个了结,谁也想不着前线还有敌人等着厮杀。咱们说起的几位旅客跟着他们的联队住在布鲁塞尔,因为联队就驻扎在那里。大家都说他们运气好,原来这小京城是欧洲数一数二热闹繁华的去处,名利场上五光十色的迷人的铺陈都在这儿。大家跳舞跳得忙,赌钱赌得凶;吃得多,喝得多,连乔斯那样的馋嘴也很得意。那儿又有戏院,卡塔拉尼神妙的歌喉听得人人称赏。整洁的马路上添了战时的风光,色彩更加鲜明了。这样的古城是难得看见的,不但建筑雄伟,居民打扮得也别致。爱米丽亚从来没有到过外国,见了这些新鲜的事物,十分赞叹。他们住在漂亮的房子里,费用由乔斯和奥斯本分担。乔治手头宽裕,对妻子非常体贴周到,因此爱米丽亚太太在她蜜月的后半个月里面,跟所有从英国出来的小新娘一样得意快活。
在这一段大好时光里面,大家每天都有新鲜的消遣,参观教堂和画廊呀,坐马车兜风呀,听歌剧呀。各联队的乐队整天奏乐;英国最有身分最有地位的人都在公园里散步;军队里仿佛一直在过狂欢节。乔治天天晚上带着太太出去赴宴会或是闲逛。他照例的沾沾自喜,赌神罚誓的说自己给太太养家了。跟他出去做客和闲逛还不够叫爱米高兴的心跳吗?那时她写给妈妈的信上全是又得意又感激的话,说起她丈夫叫她买花边,衣服,珠宝,各色各种的小玩意。总而言之,他是最好、最温存、最慷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