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开口道:“把赛特笠小姐的汤拿下去。她吃不下去,我也吃不下去。这种东西简直不能入口。赫格思,把汤给拿掉。吉恩,明天叫那厨子滚蛋。”
奥斯本先生骂完了汤,又骂鱼。简短的批评都是不留情的挖苦。他狠狠的咒骂别灵斯该脱鱼市场,那股蛮劲儿倒跟市场上出来的人不相上下①。此后他又不说话了,喝了几杯闷酒,脸色越来越凶恶。忽然一阵轻快的打门声,大家知道乔治回家了,都吐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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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别灵斯该脱(Billingsgate)是伦敦最大的鱼市场,鱼贩子出名的会骂人。
他说他不能早回家,因为达苟莱将军留他在骑兵营里等了好久。鱼也吧,汤也吧,不吃都没有关系。随便给他什么都行——他不在乎。羊肉做得妙极了。样样东西都妙极了。他的随和脾气和他爸爸难说话的样子恰好相反。吃饭的时候他不停口的谈天说地,大家听了心里都喜欢。不消说有一个人比别人更喜欢,我也不必提名道姓。
在奥斯本先生的宅子里,每逢沉闷的筵席快完的时候,听差照例献上橘子和酒;小姐们把这两种东西品评了一番,便打个暗号,大家离开座位,轻轻悄悄的移步到客厅里去。客厅就在饭间楼上,里面搁着一架横丝大钢琴,腿上镂着花,上面覆着皮罩子。爱米丽亚希望乔治不久就会上来找她,在钢琴前面坐下弹了几支他最爱听的圆舞曲(当年这些曲子刚从外国传进来)。可是她使了这小手段却没有把乔治引上楼来。乔治的心根本不在这些曲子上。弹琴的人失望得很,越弹越没有劲儿,不久就离开了大钢琴。她的三个朋友搬出她们常奏的一套曲子里头最响亮动听的歌儿弹给她听,可是她一点儿都听不进去,只坐着发怔,担心不吉利的事情会临到她头上来。奥斯本老头儿那怒目攒眉的样子本来就够怕人的,可是像这样狠毒的表情还是第一回看见。他直瞪瞪的瞧着那女孩子走出饭间,仿佛她犯了什么过错。上咖啡的时候,爱米丽亚心惊肉跳,倒像管酒的赫格思递给她的是一杯毒药。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奥妙呢?唉!这些女人真要命!一见了什么不祥之兆,就牢牢记在心里丢不开,越是可怕的心思,越加宝贝,仿佛为娘的总是格外宠爱残废的儿女一般。
乔治奥斯本看见爸爸脸上不开展,心里也在焦急。他实在需要钱,可是父亲气色不善,眉毛那么拧着,怎么能从他那儿榨得出钱来呢?平常的时候,要讨老头儿喜欢,只要称赞他的酒,没有不成的。乔治便开口夸他的酒味好。
“我们在西印度群岛从来喝不到您这么好的西班牙白酒。那天您送来的那些,海维托帕上校拿了三瓶,塞在腰带底下走掉了。”
老头儿答道:“是吗?八先令一瓶呢。”
乔治笑道:“六基尼一打,您卖不卖?有个国内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也想买呢。”
老的咕哝道:“哦?希望他买得着。”
“达苟莱将军在契顿姆的时候,海维托帕请他吃早饭,就问我要了些酒。将军喜欢得了不得,要想买些送给总指挥。他是摄政王的亲信。”
“这酒的确不错,”这么说着,那两条眉毛开展了一些。乔治正想趁他喜欢,就势提出零用钱的问题,他爸爸却叫他打铃催佣人送红酒上来。老头儿脸上虽然没有笑容,气色已经和缓了不少。他说:“乔治,咱们尝尝红酒是不是跟白酒一样好。摄政王肯赏光的话,就请他喝。咱们喝酒的时候,我想跟你商量一件要紧事。”
爱米丽亚在楼上心神不宁,听得底下打铃要红酒,觉得铃声中别有含蓄,是个不吉利的预兆。有些人到处看见预兆,在这么多的预兆里面,当然有几个会应验的。
老头儿斟了一杯酒,咂着嘴细细尝了一尝,说道:“乔治,我想问你的就是这个。呃——你跟楼上的那个小女孩子究竟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