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她接着又说:
"让我来爱你吧,我的亲人儿;你可以看得见我是很可爱的。"
他说:
"您认错了人,太太。"
她伸起一只胳膊挽着他的了:
"哪儿的话,不用装傻,听我说……"
他站起了,并且走开了,心里感到不快活。
走到百来步光景,另外一个女人又走近他身边了:
"您可愿意在我身边坐一会儿,我的漂亮孩子?"
他向她说:
"您为什么要做这行买卖?"
她在他面前立定了,并且声音变得嘶哑,凶恶:
"活见鬼,总不是为了给自己快乐。"
他用柔和的声音盘问:
"那末,谁在后面逼着您?"
她咕噜着:
"人不得不过活呀,你这个没良心的。"
后来,她走开了,口里一面轻轻唱着。
勒腊先生口呆目瞪地待了好一会。许多其他的女人又在他跟前经过,叫他,邀请他。
他觉得他的头上展开了一些儿什么乌黑的东西、一些儿教人伤心的东西。
后来,他重新坐在另一条长凳上了。成行的车子始终不断地跑着。
"我当初不到这儿来就好了,"他暗自想着,"现在我看见了一切,自己简直完全弄得心烦了。"
他开始想着摆在他眼前的这一切:买得到的或者出自真心的爱情,花了钱的或者自由的接吻。
爱情!他简直不大认识。他一生由于偶然,由于奇遇,也有过两个或者三个女人,可是他的收入不容许他的任何例外的开销。他想到他从前的生活了,那是和大众的生活很不同的,很暗淡,很忧郁,很平塌,很空虚。
世上有好些真正没有运气的人,忽然一下,如同一副厚实的幕布被人撕开了似地,他望见了苦楚,望见了自身生活里的漫无边际的、单调的苦楚:过去的苦楚,现在的苦楚,未来的苦楚。最后的日子和最初的一样,无论在前,在后,在左,在右,他四周一无所有,心里一无所有,任何方面都一无所有。
车子的行列始终走到着。一对对在揭开顶盖的轿式马车的通过中间静悄悄地互相搂着的人,在他眼前显露出来又消失过去。他觉得全世界的人类都像是受着喜悦,快乐,幸福的陶醉在他跟前排成了队伍走过。他自己是个孤零零的,完全孤零零的旁观者。到明天,他也许依旧是孤零零的,始终孤零零的,孤零零得谁也没有尝过这样孤零零的滋味。
他站起了,走了几步,后来突然疲倦了,如同他新近赶完了一个长距离的徒步旅行一样,他重新又在第二条长凳上坐下了。
他等待什么?他指望什么?一点什么也不等待也不指望。他想起一个人在年老的时候,回到家里,看得见许多小孩子们咭咭呱呱地说话,应当是有滋味的。一个人被那些由自己抚育的孩子们围绕,疼爱,温存,对他说些有趣的和天真的话使得冷落的心重归温暖,使得一切都受到安慰,那末这时候,老境是甜美的。
后来,他想起了自己那间空的卧房,想到了自己那间清洁而愁惨的小卧房,除了自己从来没有谁进去过,于是一阵烦恼的感觉紧束着他的心灵,那间卧房,在他看来,觉得比他那间小办公室更教人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