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城基大街上了,那一带,人潮在新绿的树荫下在流着。时候正是暮春的一个黄昏,一个使人陶醉,心弦动荡的黄昏。
勒腊先生用他那种老翁式的小而急促的脚步走着;他带着愉快的眼光走着;由于大地的欢欣和空气的温暖,他感到幸福了。
他走到香榭丽舍大街了,接着继续前进,他被那阵在和风里经过的青春陶醉力鼓动兴致了。
天色整个儿红得像是着了火似的;凯旋门隔着地平线上的绯红背景浮出它的乌黑的体积,俨然是一个立在火灾现场之中的巨人。等到走到了这座巨丽的建筑物跟前,这个年老的司帐员觉得自己的肚子饿了,接着他走进一家酒馆子里去吃夜饭。
有人招待他坐在店外人行道上的座儿上,他叫了一份酸汁冷羊脚,一份生菜和一份芦笋;后来勒腊先生吃着这顿很久没有吃过的较为像样的夜饭。又加上一块布里产的有名干乳酪,在那上面浇了半瓶鄱尔它产的上好葡萄酒;随后,他喝了一杯咖啡,这在他是不常有的事,最后他又喝了一小杯白兰地。
等到付过帐以后,他自己觉得很快乐,很活泼,并且略带醉意。末了他暗自说道:"今晚真是一个好天气。我索性继续散步直到布洛涅森林的入口为止吧。这是于我身体有益的。"
他重新走动了。一首在从前被他一个女邻居唱过的古老曲子,总是萦绕在他的脑子里:
林子新绿时,
情人向我语:
我望吾爱来,
同往花棚下。
他不停地哼着这首曲子,哼完了又来再哼。夜已经降到巴黎上空了,一个微风不动夜,一个很和暖的夜。勒腊先生随着布洛涅森林大道向前走,并且瞧着大道上的那些马车走过去。车子带着一对眼睛样的风灯,一辆跟着一辆走到近边、使人在一刹那中间望得见车子里成对儿的人搂在一处,女的穿的是浅颜色裙袍,而男的是黑颜色礼服。
那是一个由爱人儿组成的长行列,在一个满是星星而很热的天空之下兜风。车子不断地来,不断地来。爱人们不断地过,不断地过,躺在车子里,静默地彼此互相搂着,沉溺在幻觉之中了。沉溺在欲望之中了,沉溺在因拥抱而起的颤抖之中了。热烘烘的阴影像是充满了飘着的吻,浮着的吻。一种温存意味的感觉使得空气变成了更为窒人呼吸的。这一切互相搂着的人儿,这一切被相同的期待、被相同的思想所陶醉的人儿,引起了一种狂热的气氛。这一切满载着爱抚的车子,如同一阵淡淡的、然而恼人的放射物似地,在它们的路线上闪过。
勒腊先生走到末了有点倦了,就坐在一条长凳上去注视那些载着爱情的车马一辆跟着一辆闪过去。而几乎立刻就有一个女人走到了他跟前,并且坐在他旁边了。
"早安,我的小伙子,"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