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她你不久就会回来?”
“我不知道告诉了她些什么,”威洛比不耐烦地答道。“毫无疑问,这与其说是由于过去的缘故,不如说是由于后来的缘故。我想不起来说了些什么——想也无用。接着,你亲爱的母亲进来了,她那样和蔼可亲,那样推心置腹,使我愈加痛苦。谢天谢地!这确实使我感到痛苦。我当时很悲伤。达什伍德小姐,你不可能知道,回想过去的悲伤对我是一种宽慰。我憎恨自己太愚蠢,太卑鄙,过去忍受的一切痛苦如今反倒使我感到洋洋得意,欣喜万分。你瞧,我走了,离开了我喜爱的人,去找那些我并不感兴趣的人。我进城的途中——我是骑自己的马走的,路上也没人作伴,因而无聊得很——没有个人可以说说话__心里却是多么愉快——展望未来,一切都那么引入入胜!回顾巴顿,多么令人宽慰的情景!哦!那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他停住了。
“嗯,先生,”埃丽诺说,她虽然怜悯他,但是又急于想让他快走。“就这些?”
“就这些!——不——难道你忘了城里发生的事情?那封卑鄙的信!她没给你看?”
“看过,来往的信件我都看过。”
“我收到她第一封信的时候(因为我一直呆在城里,信马上就收到了),我当时的心情—一用常言说,不可名状。用更简单的话来说——也许简单得令人无动于衷——我的心情非常痛苦。那一字字、一行行,用个陈腐的比喻来说——假使那亲爱的写信人在这里的话,她会禁止使用这个比喻的———犹如一把把利剑刺进我的心窝。听说玛丽安就在城里,用同样陈腐的比喻说一—如同晴天霹雳,晴天游雳,利剑钻心!她会狠狠责备我的!她的情趣、她的见解——我相信我比对自己的情趣和见解更了解,当然也更亲切。”
埃丽诺的心在这次异乎寻常的谈话过程中经历了多次变化,现在不觉又软了下来。然而,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制止她的同伴抱有最后的那种想法。
“这是不正常的,威洛比先生。别忘了你是有妇之夫。你只要说些你认为我的确要听的内容。”
“玛丽安在信中对我说,她仍然像以前那样爱我——尽管我们分离了许多个星期,她的感情始终不渝,她也深信我的感情始终不渝。这些话唤起了我的悔恨之感。我说唤起了,那是因为久居伦敦,忙于事务也好,到处放荡也好,我渐渐心安理得了,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恶棍。我自以为对她情淡爱弛,便硬是认为她对我也一定情淡爱弛。我对自己说,我们过去的倾心相爱只不过是闲散无聊时干的一桩区区小事,而且还要耸耸肩膀,证明事情确实如此。为了堵住一切责难,消除一切顾忌,我时常暗自说道,‘我将非常高兴地听说她嫁给了个好人家。’可是这封信使我进一步认清了自己。我感到,她对我比天下任何女人都无比可亲,而我却无耻地利用了她。但是,我和格雷小姐的事情刚刚确定,退却是不可能的。我唯一的办法就是避开你们两个人。我没有给玛丽安回信,想以此避开她的进一步注意。我一度甚至决定不去伯克利街。但是我最后断定,最明智的办法还是装成一个普通的朋友,摆出一副冷漠的神气,于是有天早晨,我眼瞅着你们都出了门,走远了,便进去留下了我的名片。”
“眼瞅着我们出了门?”
“正是如此。你若是听说我经常在注视你们,多次差一点撞见你们,你准会感到惊讶。你们的马车驶过的时候,我钻过好多商店,为的是不让你们看见。我既然住在邦德街,几乎每天都能瞧见你们中的某一位。只有坚持不懈地加以提防,只有始终不渝地想要避开你们,才能使我们分离这么久。我尽量避开米德尔顿夫妇,以及我们双方都可能认识的其他任何人。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来到城里,我想就在约翰爵士进城的第一天,还有我去詹宁斯太太家的第二天,我两次撞见了他。他邀请我晚上到他府上参加舞会。若不是他为了引诱我,对我说你们姐妹俩都要光临,我当然会放心大胆地前往助兴。第二天早晨,我又接到玛丽安寄来的一封短信——仍然那样情深意长,开诚布公,朴实无华,推心置腹—一一切都使我的行为显得可恶透顶。我无法回信。我试了试,但是一句话也写不出来。不过我相信,我那天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她。达什伍德小姐,如果你能可怜我,就请可怜可怜我当时的处境吧。我一门心思想着你妹妹,又不得不向另一位女人扮演一个愉快的情人的角色!那三四个星期是再糟糕不过了,最后,这就不用我说啦,我硬是碰上了你们。我表现了好一幅妙不可言的丑态!那是个好不痛苦的夜晚!一方面,玛丽安美丽得像个天使,用那样的语气在喊我!哦,上帝!她向我伸出手,一双迷人的眼睛带着深沉急切的神情盯着我的面孔,要我向她作解释!另一方面,索菲接着,两人沉思了一会儿。威洛比首先从沉思中醒来,随即说道:
“好啦,让我赶快说完走吧。你妹妹肯定有所好转,肯定脱离危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