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座山不会碰到一块儿……”
“好,霍霍尔,谢谢你,你使我懂得了很多道理。现在我是个有眼也能看的人啦,而且……是个凶狠的人啦!”
“你回到团里的时候——把这些话讲给哥萨克们听听。”
“好吧。”
“要是有机会到切尔尼戈夫省的戈罗霍夫卡镇的话——你就打听铁匠安德里亚加兰扎,我很愿意再看到你。再见吧,小伙子!”
他们互相拥抱了。乌克兰人的形象长久地留在葛利高里的记忆里——那仅剩下的一只严厉的眼睛和灰脸颊上、嘴上的温柔线条。
葛利高里在军医院里住了十多天。他的心里在滋长着一种还没有形成的决心。加兰扎的说教激起的忧愤使他仿惶不安。他很少和同房的病人说话,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惊慌、疑惑的神情。医院院长在接收葛利高里入院时,匆匆地打量着他那非俄罗斯人的脸庞,结论为:“不安分的人。”
最初几天,葛利高里一直在发烧,他躺在病床上,倾听着耳朵里的不停的嗡嗡声。
这期间,发生了一场风波:一位皇族的大人物,答应从沃罗涅什顺便来军医院看看。从早晨起,接到这个消息的医院里的医务人员,就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忙活起来。给伤病员换了衣服;额外换了一次睡衣,把伤病员们折腾得苦不堪言,一位年轻的医生甚至还要教给他们怎样回答大人物的问话,跟他谈话时候应该持什么态度。这种慌恐情绪也传染了伤病员:有些人早就不敢大声说话了。中午时分,医院大门口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接着,贵人照例在一群侍从人员的簇拥下走进了敞开的医院大门(一个快活而又喜欢多嘴的伤兵事后有声有色地对同伴们说,当这些贵宾走近大门时,尽管天气格外晴朗,而且没有风,可是医院的红十字旗却突然拼命飘动起来,而且对面理发店的牌匾上面的那个卷发的、仪态优雅的男士,也好像在那里直磕头,或者是在行屈膝礼)。开始视察病房了。贵人提出了一些合乎他的身份和地位的愚蠢问题;伤员都按照年轻医生的建议,把眼睛瞪得比在军队里教给他们的还要大,回答说:“是,殿下”,或者:“不是,殿下”。院长忙着对伤员的答复进行解释,这时候,他就像条被叉注的蛇一样摇摆着身体,即使从老远看去,也令人很不舒服。这位皇族显贵从一张病床走到另一张病床,赏赐给每个伤员一只小圣像。衣着华丽的人群和浓烈的贵重香水气味移动到葛利高里跟前来了。他脸也没有刮,瘦骨磷峋,两眼红肿,站在自己的床边;瘦削的棕色颚骨轻微地颤动着,显示出他内心的激动。
“就是这帮家伙,他们为了自己的欢乐,把我们从家里赶出来,叫我们去送死。唉,这群坏蛋!该死的东西!混账东西!他们就是在我们脊骨上咬得最凶的虱子!……是不是就为了这个家伙……我们的马才去践踏外国人的庄稼和杀死许多外国人呢?……而我自己则在庄稼茬子上爬行、喊叫,担惊受怕呢?我们离乡背井,在兵营里受折磨……”他那一团激烈、混乱的思绪在脑袋里翻滚。强烈的仇恨把他的嘴唇都扭歪了。“你看他们,个个都肥得流油。最好能把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送到战场上去!叫你们骑上马,扛起枪,叫虱子把你们埋起来,叫你们吃臭面包和生蛆的肉!……”
葛利高里的眼睛盯着那些油头粉面的侍从军官,然后把黯淡的目光停在那位皇族显贵尽是皱囊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