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慢一点。”
“亲爱的,我讲的够慢啦!你以为是在为沙皇打仗,可是沙皇——又是什么东西呢?沙皇是个酒鬼,皇后是个窑姐几,老财们的钱越打仗越多,可是咱们脖子上……却套上了绞索。明白吗?你瞧!工厂老板喝白干儿——小兵儿只好抓虱子吃,双方的士兵都在遭殃……可是工厂老板却在发横财儿,工人阶级光屁眼儿,这就是咱们的制度,层层分明……好好干吧,哥萨克,卖命地干吧!你还能捞个十字架,一枚漂亮的,橡木十字架……”他说的是乌克兰语,但是偶尔在他激动的时候,就会改用俄语,再点缀上些他的咒骂,也能解释得清清楚楚。
他把葛利高里还不明白的那些道理灌输给他,揭露发生战争的真正原因,恶毒地嘲笑专制政体。葛利高里想进行反驳,但是加兰扎只用几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就问得他哑口无言,弄得葛利高里只能赞同他的话。
最使葛利高里不安的是他从心里觉得加兰扎是正确的,而且无力去反驳他,他没有反驳的理由,根本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葛利高里恐怖地意识到,这个聪明、凶狠的乌克兰人,在一点一点地、顽强地摧毁他原先对沙皇、祖国和他的哥萨克军人天职的全部概念。
在加兰扎来医院后一个月的时间里,葛利高里的意识赖以存在的基础全部土崩瓦解了。这些基础早已腐朽不堪,战争离奇的荒谬像铁锈一样腐蚀着这些基础,只须冲击一下,立即就会崩溃。现在冲击的力量已经具备了,思想觉醒了,这种思想使葛利高里那单纯而朴素的头脑感到疲惫不堪,穷于应付。他东冲西撞,寻找着出路,寻找着解决这个他的智力无力解决的问题的答案,而在加兰扎的答案里却找到了满意的答复。
有一天深夜里,葛利高里从床上爬起来,井把加兰扎也唤醒了,坐到他床上。九月的月亮,透过垂下的窗帘射进了淡绿色的冷光。醒来的加兰扎的两腮闪着黑亮、粗糙的皱纹,黄眼窝里射出湿润的光芒。他打了一个哈欠,怕冷地把脚裹进毯子里去。
“你为啥不睡觉?”
“睡不着。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你给我讲讲这个问题:战争使一些人大发横财,另一些人倾家荡产……”
“是啊,怎么啦?……”
“等等!”激愤的葛利高里小声说道。“你说是为了财主们的利益,把咱们赶去送死,可是老百姓怎样呢?难道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难道就没有这样的人,能把道理讲清楚,能跑出来大喊一声:‘弟兄们,看,你们是为什么流血牺牲的。" ”
“怎么能这样跑出来呢?你胡说些什么呀?那好,俺倒想看看你来出这个头儿。咱们俩是在这儿悄悄说说,就像两只野雁在芦苇丛里偷偷咕咕几声,只要你大声一叫,——立刻就有一颗子弹飞过来。老百姓都聋得要命。但是战争会把他们惊醒。打过响雷,黑云就会下雨……”
“那么怎么办呢?你说呀,坏蛋!你把我的心都搅乱啦。”
“那么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我什么也不明白。”葛利高里坦白地承认说。
“谁要想把俺推下山崖,俺就先把他推下去。咱们要敢掉过枪口来对付他们。要朝那伙把人们推下地狱的坏蛋开枪。你要知道,”加兰扎抬起身来,咬牙切齿地伸出手去,说道:“大风浪一来,把一切都一扫而光!”
“照你的意思,就是要……来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