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在施托克曼家里的聚会渐渐减少了。春天到了。村里的人都在准备开春的农活;只有磨坊的“钩儿”、达维德卡和机器匠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还常来。在复活节前的那个星期四傍晚,他们又聚会在作坊里。施托克曼坐在案于上,用小锉锉着一个用半卢布银币作的戒指。夕阳的余晖照进了窗户。一块雾蒙蒙、有点发黄的粉红色方形的阳光投射在地面上。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手里玩弄着一把钳子。
“前天我到东家那儿去啦,跟他谈机器活塞的事儿。应该送到米列罗沃去,在那儿把它彻底修理好,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呢?裂缝已经有这样宽啦,”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也不知道是在问谁,用小手指头比着裂缝的宽度。
“那儿好像有个工厂吧!”施托克曼一面推动着小挫,在指头四周撒下一阵阵细碎的银屑,一面问道。
“有个马滕诺夫工厂。我去年去过。”
“工人很多吗?”
“多得不得了。有四百吧。”
“你说说,他们怎么样?”施托克曼做着活,摇晃着脑袋,所以话音节奏分明、清晰。
“他们都过得很舒服。这可不是你说的无产阶级,而是些……臭大粪。”
“这是为什么?”“钩儿”坐在施托克曼身旁,把短小的手指头交叉放在膝盖上,好奇地问道。
磨粉工人达维德卡的头发里落满了粉尘,变得白发苍苍,他在作坊里来回踱着,皮靴子踏得刨花沙沙作响,含笑听着那干燥的、散发着香气的声音声。他觉得仿佛是漫步在铺着一层紫红色落叶的山谷里,落叶软绵绵地凹陷下去,落叶下面则是潮湿的、富于青春弹力的谷地泥土。
“因为他们都生活得很富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家宅,都有老婆,过得称心如意、还有,他们当中、有一半是洗礼教派?信徒。厂主本人就是他们的传教士,他们狼狈为奸,双方的手都很不干净,铲都铲不下来。”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洗礼教徒是什么样的人?”达维德卡听到这个生疏的字眼,就停下来问道。
“洗礼教徒吗?他们按自己的方式信仰上帝,是一个教派,跟旧教派差不多。”
“每一个傻瓜也都按自己的方式发疯,”“钩儿”加上了一句。
“好,话再说回来,我到了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那儿,”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继续讲刚才开始的故事,“”擦擦‘阿捷平坐在他那里。他说:’在过道里等等,‘我坐下来,等着。我们听见了从门缝里传出来的他们的谈话。东家对阿捷平说:很快就要和德国人打仗啦,这是我从一本小册子里读到的。你知道阿捷平是怎么说的?他说:’当然,我是不同意你关于要打仗的说法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学阿捷平说话学得很像,逗得达维德卡张圆了嘴,短促地笑了一声,但是一看到”钩儿“的那副凶相,就把嘴闭上了。
“他说:‘不会和俄罗斯打仗的,因为德国靠我们供应粮食,”’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继续转述他听来的谈话。“这时候,又有一个人插嘴说话啦,从声音上听不出来是谁,后来才知道那是利斯特尼茨基老爷的儿子,是个军官。他说:‘法国和德国为了争葡萄园会打仗,这与我们毫无关系。”’“奥西普达维多维奇,你以为怎样?”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问施托克曼。
“我可不会预言,”施托克曼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已经做好戴在手指上的戒指,躲躲闪闪地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