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伊莉妮奇娜死了以后,科舍沃伊成了家里惟一的、全权的当家人,他本应更上心地着手重建家业,把日子过得更火红,但是实际却并非如此:米什卡一无比一天地不愿意于活了,常常离家外出,晚上在台阶上坐到很晚,坐在那里抽烟,想自己的什么心事,;杜妮亚什卡当然不会不注意到丈夫心神的变化。她屡次惊奇地看到,从前一向干起活来不要命的米什卡,常突然无缘无故地扔下斧子或者刨子,坐到一旁去休息起来。在地里干活时也是这样,有一次是在播种黑麦,米什卡刚种了两垄,就把牛喝住,卷了一支烟,在地上坐着抽了半天烟,紧皱着眉头。
继承了父亲在实际生活中那股机灵劲儿的杜妮亚什卡担心地想:“他坚持不了多久……也许是有病,也许干脆就是在发懒。跟着这样的男人过日于可要倒大霉啦,你看他,就像是在给别人家干活似的伴天抽烟,半天搔痒痒,哪儿还有工夫干活儿……要不动声色地跟他谈谈,别惹他生气,否则,他要是以后还是这样吊儿郎当地干活,那么就别想把穷神从家里送出去啦……”
有一天,杜妮亚什卡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变成这样子啦,米沙,是不是生病啦?”
“哪儿有什么病呀!不生病已经够烦人的啦,”米什卡懊丧地回答说,然后赶着牛,跟在播种机后头走了起来。
杜妮亚什卡觉得再问下去就不合适了:教训丈夫——归根到底不是妇道人家的事儿。谈话也就这样结束了。
杜妮亚什卡猜错了。妨碍科舍沃伊像从前那样没命干活的惟一原因,是他心里在日益滋长着这样的念头,他觉得自己扎在老家安居乐业,未免有点儿太早了:“我搞起家业,实在太早啦.太性急啦……”米什卡在读地方报纸上的前线消息,或者在晚上听着复员回来的红军哥萨克谈天的时候,经常这样懊丧地想。但是最使他担心的是村子里人们的情绪:有些人公开地说,苏维埃政权到冬天就完蛋啦,说弗兰格尔已经师出道利亚,与马赫诺会合,正进逼罗斯托夫,新俄罗斯克有协约国的大批陆战队登陆……一个比一个更怪诞的谣言在村子里流传。从集中营和矿山回来的哥萨克,吃了一个夏天家里的舒服饭,已经都养得胖胖的,这些人的态度暧昧,夜里凑在一起喝烧酒,聊些自己的知心话,可是遇到米什卡,就故意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问:“你常看报吗,科舍沃伊,你谈谈把弗兰格尔打得怎么样啦,是不是快打垮啦?传说协约国又来进攻咱们啦,这是真的呢,还是胡说八道!”
一个周末傍晚,普罗霍尔济科夫来了。米什卡刚下地回来,正站在台阶下边洗脸。杜妮亚什卡用水罐给他浇水,笑嘻嘻地看着丈夫那晒得黝黑的瘦脖子。普罗霍尔向他们问候后,坐在台阶的下层的梯阶上问:“你们没有听到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的什么消息吗?”
“没有,”杜妮亚什卡回答说。“他没有信来。”
“你很想念他啦?”米什卡擦完脸和手,板着脸瞅了普罗霍尔一眼,问。
普罗霍尔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衬衣的那只空袖子。
“那是自然的啦。一直是跟他在一起儿子嘛。”
“你们还想再去于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说的是去服役呀。”
“我们都已经服完役啦。”
“我还以为,你在急切地盼着他回来,好再去服役,”米什卡还是那样板着脸继续说。“再去参加反对苏维埃政权的战争……”
“你这可太不应该啦,米哈伊尔,”普罗霍尔委屈地说。
“怎么不应该?村子里流传的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我都听说啦。”
“难道我说过这种话吗?你在哪儿听到啦?”
“不是你,那就是像你和葛利高里这号人说的,这伙人总在盼望着‘自己人’回来呢。”
“我并不盼望这些‘自己人’回来,我认为,全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