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他们还没有进到……”
“不能快呀,菲利普阿格维奇。你要明白,打仗这玩意儿,性急是什么也于不成的。图快生孩于,生出来只能是瞎于。打仗嘛,一切都要看着地图,按照各种各样的计划办事,慢慢地于……俄罗斯的庄稼佬那么多,黑压压的一片,可咱们哥萨克有多少呀?只有那么一小撮!”
“你说的都对极了,咱们的人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人们都这样说,到冬天客人又要来了。”
“如果现在不能把他们的莫斯科攻下来,那他们是要到这儿来的,这你说得很对。”
“你以为——能攻下莫斯科吗?”
“应该是能攻下来的,究竟如何,那就看上帝帮不帮忙啦。难道咱们的人就对付不了他们?十二个哥萨克军区全都起义啦,就对付不了他们?”
“鬼他妈的知道。你,怎么,不再出去打仗了吗?”
“我还能当什么兵呀!如果不是我的腿有病,我一定做个样子给他们看看,应该怎样去跟敌人厮杀!咱们,老头子们——都是些坚强的人。”
“听说,这些坚强的老头子,在顿河那岸,从红军手里逃命的时候跑得那么快,所有的人身上穿的皮袄都不见啦,跑的时候把身上穿的所有的衣服都脱光扔掉啦。人们嘲笑说,整个的大草原因为遍地都是皮袄,简直都变成了黄色,完全变成了开遍了天蓝色的小花的草原!”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斜了别斯赫列布诺夫一眼,冷漠地说:“我看,这全是胡说八道!哼,也许有人为了减轻点儿重量,把衣服扔掉啦,可人们胡说八道,添校加叶,能夸大一百倍!一件棉袄,就说是件皮袄——这又有什么了不起!我来问你:性命比皮袄重要不重要,啊?而且也不是所有的老头子都能穿着很厚的衣服快跑呀。在这次该死的战争中,应当有两条像猎狗一样的腿,可是,就拿我来说吧,我上哪儿去弄这样的腿?菲利普阿格维奇,你这是为啥伤心呀?这些皮袄他妈的,上帝饶恕,有什么鬼用处呀?问题不在什么皮袄或者是棉袄,问题在于怎样能赶快把敌人打垮,我说得对吧?好,再会吧,不然光顾了跟你说话,把事情都耽误啦。怎么,你的小牛找到了吗?还在找哪?连点儿信儿也没有?哼,那大概是霍皮奥尔的哥萨克把它宰啦,叫牛肉噎死他们吧!对战争的结局你就放心吧:咱们的人准能把庄稼佬打垮!”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仪态庄重地一瘸一拐地向台阶走去。
但是看来打垮“庄稼佬”并不是那么容易……哥萨克最后的一次进攻也并不是没有损失的。过了一个钟头,潘苔莱普罗月菲耶维奇的愉快心情就被不愉快的消息弄得阴沉起来了。他正在砍一根修理井架用的木柱,忽然听见一阵女人的号叫和哭喊的声音。哭声越来越近。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叫杜妮亚什卡去打听打听。
“快跑,去打听打听,谁死啦,”他把斧子砍在木柱上说。
杜妮亚什卡很快就把消息带回来了,她说从菲洛诺沃前线上运回三个阵亡的哥萨克——阿尼库什卡、赫里斯托尼亚和村那头的一个十七岁的小伙子。这个坏消息使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大为震惊,他摘下帽子,画了个十字。
“愿他们在天之灵安息!多好的一个哥萨克……”他心里想着赫里斯托尼亚,想起他们不久前一起儿从鞑靼村去集合点的情形,伤心地说。
他再也干不下活去了。阿尼库什卡的妻子哭得那么凶,就像挨了一刀似的,哭得又那么凄厉,使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的心都碎了。为了逃避女人死去活来的哭号声,他走进屋子,紧紧地关上门。杜妮亚什卡正在内室抽抽搭搭地讲给伊莉妮奇娜听:“……我的亲娘啊,我一看,阿尼库什卡的脑袋几乎没有啦,只剩了稀烂的一摊血肉。太可怕啦!尸臭味在一俄里外就能闻见……为什么还要把他们运回来呀——我真不明白!赫里斯托尼亚仰面躺着,自己占了整整一辆大车,从军大衣底下露出两条腿,在车后头耷拉着……赫里斯托尼亚——又白又于净,简直像白沫一样!只是右眼下面有个像十戈比的银币那么大的小窟窿,还有耳朵后面——可以看到——有于结的血渍。”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狠狠地呻了一口,又走到院子里去,拿起斧子和船桨,一瘸一拐地往顿河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