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弄着娜塔莉亚结成络的头发,吹干了她满脸的泪痕,吹得平日里穿的、肥大的灰裙子在腿边乱缠。
伊莉妮奇娜面带迷信的恐怖神情瞅了瞅儿媳妇。在这黑云遮去半边天,大雨将至的田野上,儿媳妇一下于变得那么陌生、可怕。
大雨说话就到。暴风雨前的寂静非常短暂。一只苍鹰惊慌地叫着,斜飞下来,金花鼠在穴边叫了最后的一声,狂风卷起细沙,打在伊莉妮奇娜的脸上,咆哮着掠过草原。老太婆艰难地站起来。脸像死人一样煞白,她透过袭来的暴风雨的轰鸣声,嘶哑地叫喊:“你清醒清醒吧!上帝保佑!你这是在诅咒谁死哪?!”
“主啊,惩治他吧!主啊,惩罚他吧!”娜塔莉亚呼喊着,疯狂的眼睛凝视着旋风卷起的滚滚乌云,电光闪闪,照得云堆庄严、阴森,令人生畏。
一声霹雷,震撼了草原。伊莉妮奇娜慌恐万分,急忙画了一个十字,颤颤巍巍地走到娜塔莉亚跟前,抓住她的肩膀。
“跪下!听见吗,娜塔什卡?!”
娜塔莉亚恍惚地看了婆婆一眼,顺从地跪了下去。
“请求上帝饶恕你!”伊莉妮奇娜气势汹汹地命令说。“请求上帝,不要接受你的祈祷。你这是在诅咒谁死呀?诅咒自己孩子的亲爹,啊!真是大罪过……快画十字吧!快磕头。快说:‘主啊,饶恕我这个罪大恶极的人吧。”
娜塔莉亚画了个十字,惨白的嘴唇嘟哝了些什么,然后咬紧牙关,笨拙地侧身倒下去。
暴风雨洗过的草原清翠欲滴。一道鲜艳的彩虹,从远处的水塘,一直横架到顿河边上。雷声还在西天轰鸣。混浊的山水汹涌咆哮,泻进荒沟一条条翻滚着泡沫的溪流顺着山坡,顺着瓜地,向低处的顿河流去,溪流夹带着急雨打落的树叶、田地里的草根和折断的黑麦穗,瓜地里淤积了一片片油光闪亮的细沙,埋没了西瓜和甜瓜的蔓茎;欢腾的水流沿着夏天的小路,冲刷着深深的车辙,奔流而去。远处的沟汊里,一堆被闪电击中起火的于草已经燃烧殆尽。一股紫色的烟柱扶摇直上,几乎触到横空的彩虹弯拱的顶点。
伊莉妮奇娜和娜塔莉亚往山坡下的村子走去,把裙子提得高高的,光脚板小心翼翼地踏着泥泞溜滑的道路。伊莉妮奇娜一边走,一边说着:“你们年轻人的火气可都太大啦,真的!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大发脾气。叫你过过我年轻时候过的那种日子就好啦。看你怎么办?葛利什卡还从来没有动过你一手指头,可是就这样你还不满意,你还要干什么?又是想扔下他走掉,又是晕倒,你说说,什么事儿你没有于过,你把上帝都扯到你们那些丑事里去……唉,我的小心肝,你说说,这样好吗?而我那个瘸宝贝儿,从年轻的时候起就经常无缘无故地把我打得死去活来!但是我没有干过一点儿对不起他的事情。他自个儿在外面胡闹,闯了祸,却拿我出气。有时候,天亮他才滚回家,我就大哭一场责备他,可是他哪,拳打脚踢……打得我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一个月都变不过来,可是怎么样呢?我也活过来啦,孩子也养大啦,而且从来也没有想从家里逃出去。我并不袒护葛利什卡,不过我要说的是跟这样的男人还是可以过下去的如果不是那条毒蛇——他准是村子里头一名好哥萨克。是她把他迷上啦,没错儿。”
娜塔莉亚想着自己的心事,默默地走了半天,然后说:“妈妈,我不想再多谈这件事啦。等葛利高里回来,再看该怎么办吧……也许,我自个儿走,也许,他把我赶走,不过现在我决不离开你们家就是啦。”
“早就该这么说啦!”伊莉妮奇娜高兴地说。“上帝保佑,一切都会称心如意的。他没有赶你走的道理,你也不必这么想!他是既爱你,又爱孩于,他怎么会于出这样的事儿呢?绝对不会!他不会扔掉你去要阿克西妮亚的,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好啦,都是自己人,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只要他能活着回来……”
“我是不愿意他死的……刚才我说的全是气话……请您别为这件事儿责骂我……我爱他还爱不够呢,不过这样过下去也太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