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个好样的战士!那就是说,一看苗头不对,--立刻就把肩章扔掉,是吗?”
“那么,你以为--怎么样呢?”普罗霍尔苦笑一声说。
葛利高里笑着对父亲说:“爸爸,你看,我找的这个传令兵怎么样?跟他一起,遇上什么倒霉的事儿--都能逢凶化吉!”
“不过俗话可是这么说的,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你今天死。我可要明天才死哩,”普罗霍尔辩解说,一下就把肩章撕下来,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里。“咱们们到了前线再缝上也不晚哪。”
葛利高里匆匆吃过早饭,就跟家人道别。
“圣母保佑你!”伊莉妮奇娜亲着儿子,慌乱地唠叨起来。“要知道我们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啦……”
“好啦,送得越远--流的眼泪就越多。再见吧!”葛利高里声音哆嗦地劝慰说,走到马跟前。
娜塔莉亚把婆婆的黑头巾蒙在头上,走到大门外边。孩子们拉着她的裙襟。波柳什卡怎么哄也不行,抽抽搭搭地哭个不止,央求母亲说:“别放他走!别放他走,好妈妈!打仗的时候会打死他的!好爸爸,你别卜那儿去吧!”
米沙特卡的嘴唇直哆嗦,但是却没有哭。他勇敢地控制住自己,还生气地斥责妹妹:“别胡说八道,傻瓜!那儿绝不会把所有的人都打死的!”
他牢牢记住了祖父的话,哥萨克从来不哭,哥萨克要是哭--那就是最大的耻辱。但是等父亲上了马,把他抱到鞍子上,亲他的时候,--他惊讶地看到,爸爸的睫毛都湿了。这时候米沙特卡也经受不住考验:他的眼泪像雹子似的涌了出来!他把脸藏在父亲的勒着皮带的胸前,叫嚷着:“叫爷爷去打仗吧!我们要他有什么用处呀!……我不愿意你去!……”
葛利高里小心翼翼地把儿子放到地上,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默默地策马离去。
已经有多少次了,战马的蹄子溅起自己家台阶前的泥土,猛然转过身子,驮着他顺着大道,顺着没有道路的草原,奔赴前线,那里可怕的死神在等待哥萨克那里正像哥萨克悲歌中唱的那样:“每时,每刻都是恐怖和悲伤,”--可是葛利高里从来还没有像今天,在这个美妙的早晨,怀着如此沉重的心情告别村庄。
他满怀着令人心烦的模糊预感、惶惶不安和苦闷的心登程了,他把马缰绳扔在鞍头上,头也不回,一直到爬上山岗。在十字路日,尘土飞扬的大道往风车矗立的地方弯去的时候,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只有娜塔莉亚一个人还站在大门口,早晨清新的微风吹弄着她手里那条像丧巾一样的黑头巾。
被风吹得上下翻滚的白云在高高的蓝天上飘啊,飘啊。天边山岭起伏的地平线上,蜃气朦胧。马缓步而行。普罗霍尔在马上摇摇晃晃地打盹儿。葛利高里咬紧牙关,不时回头张望。起初还能看见碧绿的柳树梢、一带奇妙的银光闪闪、婉蜒曲折的顿河流水和缓缓旋转的风车翅膀。然后大道向南方伸去。河边的草地、顿河、风车……都隐蔽到被践踏过的庄稼地后面去了。葛利高里吹着口哨,眼睛死盯着布满珍珠般的轻汗的金红色马脖子,已经不再回头去看了……“叫这该死的战争见鬼去吧!在奇尔河沿岸打,打到顿河流域,后来又在霍皮奥尔河、梅德维季河和布祖卢克河沿岸厮杀。折腾来,折腾去,其实敌人的子弹在哪儿把我,葛利高里打翻在地,不都是一样吗?”他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