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爬犁的哥萨克又跳上爬犁来,把变得有点粗野了的脸转向施托克曼,开口说:“我爷爷,他现在还活着哪,已经一百零八岁啦;他讲过、他也是听他的爷爷讲的,说在他的爷爷活着的时候,也就是在我五世爷爷在世的时候,彼得大帝曾经派了一位大公到咱们顿河上游来,——上帝快来帮我想想吧!——是叫什么长手大公呢,还是什么长臂大公:.这位大公领兵从沃罗涅什顺流而下,讨伐不信奉尼康教派的可恶教义、不肯受沙皇统治的哥萨克,烧毁了许多哥萨克城镇。到处搜捕哥萨克,削掉他们的鼻子,有些被绞死,吊在木筏上顺着顿河流放下去。”
“你这是想说明什么?”米什卡高度警惕起来,严厉地问。
“我是想说,尽管他是什么‘长手大公’,可是沙皇并没有给他这么胡于的权利。可是,譬[pì]如说,布坎诺夫斯克的那位政委,就是这样胡来的,他扬言:‘我要狠狠地整整你们这些狗崽子,好叫你们永远记住!……’他在布坎诺夫斯克校场全体镇民大会上就是这样叫喊的。苏维埃政权给了他这样的权利吗?说的就是这个!大概不会发干这种事儿的委任状吧,不会叫他把所有的人不分青红皂白,都一样对待吧?哥萨克——他们也是各式各样的……”
施托克曼颧骨上的皮肤隆起许多皱褶。
“我已经倾听了你的意见,现在该你听我说啦。”
“当然,也许因为我很胡涂,说得不怎么对,请你们多多原谅。”
“你等等,等等……听我说、你刚才谈到的那个政委干的事儿,真的说得有点太玄乎了。我要去调查这件事。如果真是这样,如果他真是这样侮辱哥萨克和胡作非为,那我们是不会轻饶他的。”
“啊呀,未必会吧!”
“不是未必会吧,而是一定会!当你们村还在火线上的时候,难道红军没有枪毙自己队伍里的一个抢夺哥萨克妇女财物的红军战士吗?这件事是你们村里的人告诉我的。”
“不错,不错!有这么回事儿!他到佩菲利耶芙娜家里翻箱倒柜。这是真的。这当然是……纪律严明啦。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在打谷场外把他枪毙的。后来为把他埋在什么地方,我们大伙还争论了半天呢。有些人主张埋在公墓里,另一些人反对,说这样会把坟地玷污的。于是就把这个倒霉鬼埋在打谷场旁边啦。”
“有过这样的事吧?”施托克曼匆忙地卷着手里的纸烟问。
“有过,有过,我不否认,”哥萨克高兴地同意说。
“那么为什么你认为,如果确定了这个政委的罪行,我们会不处罚他呢?”
“亲爱的同志啊!也许,你们这里没有比他再大的官儿啦。要知道,枪毙的那个是小兵,这位却是政委……”
“那就更要严惩!明白了吗?苏维埃政权只惩罚敌人,对于那些毫无道理地欺压劳动人民的苏维埃政权的代表人物,我们也是要毫不客气地处罚他们。”
三月里,中午寂静的草原上,只能听到爬犁滑杠的吱扭声和呱嗒呱嗒的马蹄声,现在大炮的轰击声却像山崩地裂,打破了草原的宁静。第一声炮响以后,紧接着又间歇均匀地响了三声。炮兵连又在从克鲁托夫斯克向顿河左岸轰击了。
爬犁上的谈话中断了。大炮轰鸣声以强大的、陌生的音阶侵人,惊破了沉溺在初春的困倦中的缺乏魁力的草原。就连两匹马的脚步也加快了,更起劲了,轻捷地倒动着腿儿,一本正经地煽动着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