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纳夫人的困难大得多,她得向于连证明,为了她丈夫的面子而牺牲了收容所所长公开提出的八百法郎的工作,他可以接受一点补偿而问心无愧。
“可是,”于连总是说,“我从不曾哪怕是一时地有过接受这提议的打算。您已让我习惯于高雅的生活,那些人的粗俗我受不了。”
残酷无情的贫困用它的铁手迫使于连的意志就范。他的骄傲使他产生一种幻想,只把维里埃市长提供的这笔钱作为借款接受,并出具一张借据,五年内归还本息。
德菜纳夫人有几千法郎一直藏在小山洞里。
她战战兢兢地把这些钱送给他,深信会遭到他愤怒的拒绝。
“您想让我们的爱情的回忆变得丑恶可憎吗?”于连对她说。
于连终于离开了维里埃。德莱纳先生很高兴;在接受他的钱那个要命的时刻,于连觉得这牺牲不堪承受。他断然拒绝了。德莱纳先生热泪盈眶,一下子抱住了他。于连要求他开一张行为良好的证明,他欣喜若狂,一时竟找不到足够漂亮的词句来称赞于连的品行。我们的主人公有五个路易的积蓄,打算再向富凯要同样数目的一笔钱。
他很激动。然而,他刚走出他留下那么多爱情的维里埃法里,就只想着目睹贝藏松这样一座省府,一座军事重镇的幸福了。
在这短短三天的离别中,德莱纳夫人为爱情的一种最残酷的失意所骗。她的日子还过得去,在她和极端的不幸之间还有最后再见一次于连的希望。她一小时一小时、一分钟一分钟地计算着。终于,第三天夜里,她听见远处有约好的信号。于连经历了千难万险,出现在她面前。
从这一刻起,她就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她没有对情人的殷勤作出回应,倒像是一具还剩一回气的僵尸。她强迫自己说她爱他,可那笨拙的神情几乎证明了恰正相反。什么也不能使她摆脱永久分离的残酷念头。多疑的于连一时间以为自己已被遗忘。他因此说出一些带刺的话,他得到的只是静静流淌的大滴大滴泪珠和近乎痉挛的握手。
“可是,伟大的天主啊!您怎么能指望我相信您呢?”对他情人的冷冰冰的分辩,于连回答道,“您对德尔维夫人、对一个普通的熟人都会表现出百倍的真诚友情呀。”
德莱纳夫人呆呆地,不知如何回答:
“没有人比我更不幸了……我想我要死了……我觉得我的心已冻住了……”
这是他能得到的最长的回答。
天快亮了,不能不走了,德莱纳夫人的眼泪完全止住了。她看见他把绳子系在窗户上,一声不吭,也没有吻他。于连徒然地对她说:
“我们终于到了您那么希望的地步。从今以后您可以毫无悔恨地生活了。您的孩子们稍微有点儿不舒服,您再不会以为只能在坟墓里见到他们了。”
“您不能拥抱斯坦尼斯拉,我很难过,”她冷冰冰地说。
这具活僵尸的毫无热情的拥抱深深地震动了于连,他走了几里地还不能想别的事情,他的心已受伤,他在翻越高山之前,频频回首,直到看不见维里埃的钟楼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