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收拾好行装,坐进马车,把小箱子放在对面。我还是看不出它是座宫殿。我们的车经过了好几个站,路上顺当地从口袋里掏出钱付车费和小费,并有剩余。我们进山后才下车,我的美人儿走在前面,我遵照她的吩咐,提着小箱子紧随于后。她把我引上一条通往有草坪的狭谷,走上陡峭的羊肠小道,只见清泉喷涌而出,时而飞流直下,时而蜿蜒曲折,静静流淌。她指给我看一块地势高的平地,让我把小箱子放下,说:“再见吧!回去的路,你是容易找到的;别忘记我,我希望能与你再见。”
此时此刻,我实在舍不得离开她。今天的地格外漂亮,此时的她极其美丽。跟这样一个可爱的人儿单独站在绿草地上,四周青草繁茂,鲜花盛开,重峦叠嶂,流水潺潺,谁不为之心动!我想抓住她的手,和她拥抱,但她把我推开,并一往深情地告诫我,要是不马上离开,会很危险。
“难道,”我大声说,“我留在你身边,你把我保护起来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吗?”说这句话时,我的姿势表现出痛苦,声音中饱含着忧伤,她好像深受感动。思量片刻,她向我承认,我们继续结合的可能性不是一点也没有。
有谁比我更幸福?我越来越强烈的渴望,终于感动得她又说了话。她向我泄露,如果我下决心变得与我见过的她一样小,现在就可以留在她身边,就可以跟她一起走进她的住宅、她的王国、她的家庭。对这个建议,我虽然不十分满意,但是此时我巴不得不离开她。长期来,我习惯于猎奇,便马上下决心走她指出的路,她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我立刻伸出右手小指,她用她的小指顶住,然后用左手轻轻把她自己的戒指取下,套在我的手指上。刚刚套上,我就感到手指剧痛,戒环在收缩,像施毒刑。我拼命喊叫,不自觉地朝她乱抓,她消失了。我找不出适当的话语来描述我当时的心情。这样说吧:我很快变成了小人,在草茎构成的森林里,站在她身边。在短暂而奇特地分别后重逢,如果您愿意,也可以说是未分离而重新结合,其欢乐是无法形容的。我倒在她的脖子上,她报之以亲昵动作,一对小人儿的幸福感与一对大人儿的幸福感完全相同。
现在我们颇为吃力地往山坡上爬;这片草地对我们来说,成了不可穿越的森林。我们好不容易来到一块空地,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巨大而方正的物体,我惊讶不已。不过我很快认出那是我放的小箱子,样子一点没变。
“我的朋友,过去用戒指敲它一下,你将看到奇迹,”我的爱人说。我走过去,刚刚敲,就真的看到了最了不起的奇迹。两个侧翼向前移动,各个部分像鳞片和木板一样纷纷倒地,只见门、窗、柱以及宫殿所需的一切构件突然梦幻般地出现。
伦琴有一张奇特的写字台,只要按一下钮,发条和机关就活动起来,书桌、文具、文件柜和装钱的抽斗,就会一起或一个个地出现。看见过那个写字台的人,准能想象出,我的亲密伴侣把我带进的宫殿是怎样构成的。在正殿,我一眼认出我从车棚上看到过的壁炉和她坐过的靠椅。顶部真的有一条缝,从前我在马车上就是从这条缝往里面张望的。别的我就不赘述了,一句话,一切都是宽敞的,富丽堂皇的。我惊魂未定,又听见远处传来军乐声。我美丽的妻子欢呼雀跃,兴奋地告诉我,父王来了。我们走到门口,看见一列威武雄壮的队伍从宽阔的大山谷走出来。士兵、仆从、侍卫和群臣鱼贯而入。最后,我们看到,在身着彩装的人群簇拥下,国王本人来了。整个队伍走出宫殿后,国王和他的近臣走过来。他的爱女赶紧拉着我一起迎上去。我们跪倒在国王膝下,国王非常客气地把我扶起,我到他面前时,才发现我在这个小人国是最高大的。我们一起向宫殿走去,国王向群臣发表措辞文雅的演说,说他在这里找到我们感到惊奇,对我们表示热烈欢迎,承认我是他的女婿,并决定明天举行婚礼。
听说要结婚,我大吃一惊。我那时怕结婚胜过怕音乐,认为除结婚外,音乐是人间最讨厌之事。我常说,演奏者们自以为音乐是一致的,和谐的。他们花费很长时间定调,用难听的声音折磨人的耳朵,便武断地认为,他们的事业纯洁高尚,各种乐器浑然一体。乐队指挥也沾沾自喜,一曲刚完又奏一曲,让人们的耳朵长时间受罪。然而,在婚姻中,连这步都达不到。婚姻只不过是二重唱或二重奏。在一般人的想象中,两个声音,或者说两种乐器,至少可以大体上配合默契。但事实上,这种情况极为少见。往往是丈夫起调,妻子立刻升高一度,丈夫又再升高一度。于是,轻音乐变成大合唱,调子越唱越高,最后连吹奏乐也达不到那种高度。因为和谐音乐向来与我无缘,所以不能怪我忍受不了不和谐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