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穷道苦’!”瓦西里伊凡内奇又说,“你,叶夫根尼,别以为我在客人面前诉苦说我们住在穷乡僻壤。恰恰相反,我持另外一种意见:对善于思考的人而言,是不存在穷乡僻壤的,至少我会尽一切所能,不使自己头脑生锈,落后于时代。”
瓦西里伊凡内奇从口袋里掏出块新的黄绸帕子,这是他去阿尔卡季房间之前临时佩下的。他挥舞着这条黄手帕继续说:
“且不说别的,例如,我把徭役制改成租赋制,忍痛割爱,把每年田地收入与农民对半平分。我认为这是我的职责,是目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而其他地主连想都不敢想,更不用说实行了。在科学和教育方面我也如此。”
“是的,我见你这儿放着一八五三年的《健康之友》①,”巴扎罗夫从中插嘴。
“那是我的一个老友寄赠的,”瓦西里伊凡内奇赶忙解释。“我对颅相学②也略知一二,”他又道。这话主要是说给阿尔卡季听,说的时候指着书橱上的石膏头颅骨分格模型。“我对申泰因③,拉杰马赫④也颇熟悉。”
“省内还有信拉杰马赫的?”巴扎罗夫问。
瓦西里伊凡内奇干咳了一声。
“在省里……诸位当然见多识广,我们这等人哪能赶得上你们!你们是来替代我们老朽之辈的。从前我们嘲笑过体液说的门徒霍夫曼⑤,持活力论观点的布朗④之流,可他们也曾着实显赫了一阵子。你们崇敬替代了拉杰马赫的人,但,也许二十年后你们崇尚的人又将成为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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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健康之友》是一八三三——一八六九年在彼得堡出版的一份医界报纸。
②颅相学,一种伪科学,认为人的心理取决于头颅骨的外形。
③④⑤均为德国医生。
④英国医生。
“可以告慰你的是,我们嘲笑医学这门学科,我们对谁也不崇拜,”巴扎罗夫说。
“怎么回事?你不是想成为一名医生吗?”
“想,但与此无碍。”
瓦西里伊凡内奇用他的中指拨了拨烟斗里未燃尽的烟丝。
“可能如此,我无意争辩。我算什么?一个退伍的军医,伏拉托①,眼下从事农业。我曾在令祖父的联队里服务,”他又转向阿尔卡季,“是的,是的,我一辈子所见,真不算少,哪个阶层、哪样的人没见过!我,即现在站在您面前的这个人,也曾为维特更斯泰因伯爵和茹科夫斯基按过脉。您知道,在南方的部队里,一八一四那年(此时瓦西里伊凡内奇一抿嘴)个个人我都了若指掌,但我置身事外,只管我自己的那一份儿——外科柳叶刀,其他不问。令祖父是位非常值得尊敬的真正军人。”
“你是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老粗,”巴扎罗夫插话。
“唉,叶夫根尼,你怎这般说话!千万别……当然,基尔萨诺夫将军不属于……”
“得了,我们别提他,”巴扎罗夫制止道,“我进村时见到你的白桦林了,棵棵长得那么逗人喜爱。”
瓦西里伊凡内奇听了乐道:
“你再去看看我的花园!哪株树不是我亲手栽的。家果、野果、药草都有。年轻的先生们,虽说你们才高艺深,老头儿帕拉采利西的立论还是驳不倒的:inherbis,verbisetlaTpidibus②……我已经不再行医了,但一周有那么两次,要接待求治的人,毕竟不能把病人拒之门外!我这地方缺医少药。邻近一个少校,你们能想到吗?他也居然给人治病。我问:有没有学过医?他说:没有,从来没学过,我主要出于行善之心……哈哈,出于行善之心!医道一窍不通也去治病!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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