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桩有关希腊译员的案件中,我曾经提到过,歇洛克福尔摩斯对于自己早年的生活以及他的家庭一直缄默不语。他很少提起他的亲戚,直到我认识他多年以后的一个夏日的傍晚,我们喝过了下午茶开始闲聊时,我才非常偶然地知道他还有一个哥哥,叫麦克罗夫特,比他大七岁。也是那一次,他还告诉我他的祖辈们大多都是乡绅,在乡下过着乡绅们应有的生活。不过,他的外祖母和法国知名画家莫奈是姐弟,这样他就成了那个声名显赫的画家家族的后人,而他那超人的分析能力以及并不算差的音乐天赋也正得益于这一部分高卢血统。
但是,直到1895年3月末的一个下午,我才知道福尔摩斯还部分继承了他法国祖辈的绘画才能。那天,我诊治了几个疑难杂症,觉得非常疲劳,就决定早点下班。大约4点钟的时候,我回到了住处,福尔摩斯不在家,就我一个人。我一进门就觉得精疲力竭,马上倒在了安乐椅上。我刚要打盹儿,猛然发现在桌子上有一摞文件,那上面有一个很大的纸夹。尽管浑身无力,但我还是强打精神,用仅剩的那点力气伸了个懒腰,把那个纸夹拿过来放在大腿上。那上面还有一张福尔摩斯写的条子:
亲爱的华生:
我想在我烧掉这些草图以前应该让你仔细看看。作为原物的真实再现,这些画本身并非一无是处,只是缺乏应有的艺术灵感。它们是我在东方旅行时画的,都是些我曾去过的地方。因此我想,你也许会对它们感兴趣。
我正在处理一个特别棘手的案子,今晚6点左右就会水落石出了。我估计你有一天会把这个案子编入你的鸿篇巨制中,并取名为“独臂妻之案”。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雷斯垂德和贝克街的非正规军都会在。如果不出意外,我希望我们能8点见面并共进晚餐。到时候我肯定饿极了,可没有什么能比跟你一起在炉火边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更惬意了。
福尔摩斯
我打开纸夹看画,欣然同意福尔摩斯对这些画的评价。然而,只是匆匆一瞥我就发现,他并非不擅长作画,这么多张,张张都是目光敏锐,手法稳健。所有的草图都是用铅笔画的,大多为黑白的,有一些是彩色的,画画儿的纸看上去像是一种宣纸,薄而精致,纸质不同,大小各异。每张画上都有福尔摩斯写的简短名称,在右下角还有完成日期和大写的首字母“S.H.”。我突然意识到,这些画记录了他在亚洲的漫游历程,是对他口头叙述的不可替代的补充,他旅行回来以后,有时还不太情愿把它们拿给我看。
其中一张画让我尤为注意。那是比较大的一张,上面闪着难以捉摸的微妙的色泽,混合着玫瑰色、金黄色、浅蓝色和淡绿色。我端详良久。上面画的是个佛塔寺庙的正面,寺庙顶端是金色的,砖看起来是玫瑰色的。寺庙装饰着繁复的雕刻纹样,照我看来,既有金属的也有木制的。门前有长长的台阶,在台阶的顶端,两边各立着一只狮子,大概是守门的。门的上方是一个鼓室,里面有许多神话人物,福尔摩斯把这一切都画得非常精美。门口的左边立着一根巨大的柱子,看上去可能是石制的,上面有碑铭。福尔摩斯把这些古老的事物画得精美无比、栩栩如生,凡是懂得绘画的人都能从他的画上看出他的绘画才能。在柱顶有一个金圆盘,从它的中心向前射出一道光线,这道光线又被反射到右边的一个什么地方,但我们在图上已经看不见了。在台阶的下端有一个跪着的很大的人像,背上长着翅膀,应该说是半人半鸟。在画的右下角,福尔摩斯写着:江谷,S.H.,1893。
那天晚上,福尔摩斯说到做到,真的把那些画丢进火里烧掉了,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我仍为那些画感到痛心。他没有食言,8点整回到了家,虽然极度疲倦,却丝毫也遮掩不住他因为自己最新破获的这个案子而表现出来的洋洋得意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