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4年春天,歇洛克福尔摩斯第一次提到安东福勒这个名字。
"你等着瞧吧,华生,"福尔摩斯严厉地说,"这个人以后一定是个犯罪高手,除非马上逮捕他。前几年,我自己调查了他好几次,他都逃脱了。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将他绳之以法的。"
从这几句话中,我听出福尔摩斯坚定的决心,只有当他遇到敌手时才会这样。然而,十多年以后,事情才彻底解决了。在修改这篇故事时,我发现,对于福勒一生的起点,福尔摩斯早就给了我一个简要的概括。
福勒,从他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他具有德国血统。他父亲是在汉堡附近出生的,后来成了一个小古董商。1848年革命失败后,他们全家移民到英格兰,定居伦敦。此后不久,安东就出世了。父亲朱利叶斯在芬斯伯里开了一家商店,但却以失败告终。由于英语不灵,又缺乏耐心,老福勒负债累累。以诚实的手段无法谋生,他便干起了偷盗的勾当,运气反倒比做正经买卖时要好得多。起先,他是从别的商店偷一些古董,后来发展到入室行窃,从城里的高楼大厦到乡村小屋他都不放过。再后来,他纠集了一伙人专门从事这种肮脏的勾当,他自己则主要负责把赃物卖给美国的收藏家。
安东从很小就开始跟着父亲一起干。一开始,他还只是个学徒,但他很快就学会了偷窃的技巧以及如何销赃。这帮人技艺高超,常常干得神不知鬼不觉,不露一点痕迹,墙上的画被盗,就留下一个黑点,卧室桌子上的珠宝盒悄无声息地就不见了。
朱利叶斯福勒现在正值事业的巅峰,他把自己的非法所得投资到合法生意里,并在伦敦买了一栋大房子,他很快就成了这个城市最有名的主人之一。这个时候,他的偷窃行径已经跨越了国境。卢浮宫的几宗失窃案,包括玛希尼的《阿多尼斯》和莫奈的《圣塞巴斯蒂安》,后来查明都是福勒一伙所为。
一连几年,他们连连得手。于是,这父子俩决定干一笔大的,他们打算中途截获运往大英博物馆的一大批埃及文物。但其中一个家伙被捕,并招供了。朱利叶斯福勒也被抓了起来,法庭判他有罪,把他关进了监狱。他最终死在狱中。不过,事发时,安东正在亚历山大,他逃到埃及藏了起来。有传闻说他死了,是被一个同伙杀死的,那人后来在亚的斯亚贝巴被捕。只有福尔摩斯一个人认为安东还活着,他从报纸上读到一些新闻,全世界都有艺术品失踪和文物被盗的事件发生,因此,他相信安东还没有死。
"可是,您肯定吗,福尔摩斯?"一天,我问他,"您怎么知道这些犯罪活动实际上都是安东所为呢?"
在我们面前有一份最近的报导,报道了君士坦丁堡博物馆几件雕塑失踪的事情。
"这只是孩子的游戏,我亲爱的华生。如果对一个罪犯特别跟踪一段时间,并仔细研究一下他的作案手法,就很容易辨认出来,就好像是有一张作案现场的照片一样。这样,也就很容易分辨不同的罪犯。因此,我就知道福勒跟罗杰丹内特之死有关,但是最近几件维多利亚和艾尔伯特的古董被盗案却与他无关。"
"我一辈子也想不到他跟丹内特有关系。"我说。
"你知道我的方法,华生,要学着去用。"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说。
我本想反驳他,光知道他的方法而不具备他那样的天赋和广博的知识,一点用也没有,但是他说话的时候,我已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以前常常看到的恍惚的神情,我知道那一天我就只能听他说这么多了。他天才的大脑已经想到另一桩案子上去了,他会一直坐在心爱的扶手椅里出神,直到想到解决的办法。
那次以后,福尔摩斯就再也没提到过安东福勒,直到大约十年后,他从东方回来,我才了解到福勒后来的情况。1895年6月的一天下午,那天相当热,福尔摩斯情绪低落,他抱怨白天太长让他无法入睡。他又开始沉溺于可卡因。我正在告诫他可卡因的害处,哈德逊太太来敲门,说有一位先生要见福尔摩斯。
"啊哈,华生,也许我根本不需要毒品。你可以把你的抗议留着下次再用。"他把哈德逊太太刚递给他的那张名片又递给我,上面写着:C.H.利德灵顿上校皇家廓尔喀第五来福枪队退休军官,格洛斯特郡,布尔顿,欧德豪斯。
"请这位先生进来,哈德逊太太。"
利德灵顿上校个子挺高,面色红润,他的举止仍有军队作风,也证明他年轻时身强体壮,但他现在大腹便便,说明近些年来疏于活动。
"请坐,利德灵顿上校,请允许我介绍我值得信任的朋友华生医生。您在他面前就像在我面前一样,不必讳言。"
"谢谢,福尔摩斯。我应该首先说明一点,我要说的这件事,表面上看来无足轻重,我希望您听完后不要觉得是浪费了时间。"
"我十分乐意告诉您我对这件事的看法是什么,是无足轻重呢,还是另有深意。"福尔摩斯说,"在外行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我却往往兴趣十足。"
"那就太好了。我先说说我今天为什么来找您。在我们的印度军队里,我效力了三十年,今年年初刚退休。我曾在东方各地驻扎过,不过最后五年我是在尼泊尔度过的,在那儿,我负责招募廓尔喀新兵。我住在加德满都,但经常去别的地方,包括德拉仪。在我看来,生活还算轻松,因为我没有看见过战争,只在丛林里打猎时开过枪。我在尼泊尔认识很多人,不过几乎都是军人和统治者。
"在我离开的前几天,发生了一件让我非常吃惊的事,那天我看见我对面坐着一个和尚,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他告诉我他是加德满都本地人,一个内瓦人,他曾在锡兰学习过,还去过英格兰。在英格兰,他遇到了很多对佛教感兴趣的人。他刚回到尼泊尔,去伦比尼参观过菩萨的出生地,现在住在斯瓦岩布山上的一座小寺院里。他说,当他四下里转悠的时候,有人给了他一尊石佛像。那个捐献者是缅甸的一个有钱人,他来这里朝圣,虔诚地期望有一天这尊石佛能在西方受到崇拜。他从驻扎官的一个卫兵那里得知我即将去英国的消息,就问我是否可以把这尊石佛也带去英格兰,在伦敦住着一个和尚,他领着一小群英国佛教徒研究教义,他需要这尊佛像。他们的组织叫伦敦东方协会,地点在贝德福特街的拉塞尔广场附近。他向我保证说,这尊石佛不具有什么重大的艺术价值,但如果能平安到达,将会增进伦敦那群佛祖跟随者的同情心。
"那个和尚非常真挚诚恳,我可以答应他把那尊佛像作为我的一件私人物品带回伦敦,但在最后答应他以前,我要求亲眼看一看佛像。那个和尚第二天带来了佛像,就像他说的,那尊佛像是一个现代的复制品,由一个帕坦的普通工匠做成,大约有三十英尺高。我同意了,打算把它放进我的行李物品中。别的我也没多想。"
"真是个有趣的开始。请您继续,亲爱的上校。"福尔摩斯说。
"我两星期前刚回到英国,我住在格洛斯特郡布尔顿的一个小村子里。我家在那儿有一所房子,是祖产。我父亲五年前去世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也没有结婚,我就继承了整栋房产。我呆在国外的时候,曾雇了一位老管家看房子。但我回来后才知道,老管家在去年已经去世了,房子空了好几个月了。那房子可不算小,福尔摩斯先生,是我的祖辈罗杰利德灵顿爵士在1799年修建的,只是家道中落,近年来无力打理,显得有些破败了。我花了一整天才从乱糟糟的尘土中清扫出一块可以住的地方。第二天,我的行李按时到了,于是,我开始清理这三十年来我在东方的纪念品和一些财物。
"清理东西我并不在行,福尔摩斯先生,所以当我看见自己积存的那一大堆东西时,我都惊呆了,应该说我实在是有些欠考虑。我决定把那些看起来不太有用的东西都处理掉。我清理得很快,到晚上的时候,每一件东西我都打开了,并至少给那些比较重要的东西找到了一个临时安身的地方。就在这时,我想起那个和尚和他托付我的事情。我把剩下的箱子搜了一遍,找出那尊佛像,轻轻地把它放在客厅的一张桌子上。然后,我给那个住在伦敦的和尚写了一封短信,告诉他他要的东西已经到了,请他尽快抽空儿来取一下。
"我晚饭吃得比较晚,吃完后,我又继续工作。令我惊讶的是,最后一个纸箱子里竟然还有一尊佛像,跟前一个一模一样,至少在我这个外行人的眼里看来,没什么差别。在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里,又来了一块石头,我有点生气了。摆一尊佛像就已经够了,第二个放在哪儿呢?放东西的地方所剩无几。接着,我突然想到,在大厅的一个壁炉台后面有一个隐秘的分隔间。于是,我把第二尊佛像从纸箱里拿出来,放进那个隐秘的地方,根本看不见,然后把那些空纸箱放进储物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