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空气,清冷清冷的,福尔摩斯和公主又走了出去,沿着来的那条小路直走,经过大昭寺,他们走到一条宽阔的大街上,那条街通向郊区。他们很快就走到福尔摩斯曾经被卫兵喝止的地方,就在那堵石墙前,他亲眼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鹰犬之争。而石墙之后就是所谓的惩罚园了。公主塞给卫队长几个印度卢比,然后,他们走进了大门。
“我不得不说,华生,尽管我的一生有无数的恐惧经历,但是这个地方还是让我觉得无比憎恶。那里的刑罚原始而残忍,就像多吉洛夫所描述的那样,让人联想起欧洲中世纪最黑暗的酷刑。大多数犯人或多或少都有伤残,他们或者拴着链子,或者被绑在拷问架上,上半身都被一个笼子罩住。每天有人给他们喂一点食物,但一天只有一次。”
他们俩走过几个人,那些人伤势不同,但都危在旦夕,似睡非睡,发出痛苦的呻吟声。珀玛公主把福尔摩斯带到一个黑色身影前,那人躺在一棵大树下,他的上半身,连头一起被装在一个铁笼子里,头上还蒙着一条黑头巾。珀玛抽泣起来,福尔摩斯让她呆在不远处。福尔摩斯把那块头巾揭开,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瘦弱憔悴,身体严重脱水,眼睛从头骨中凸显出来。他生前遭过毒打,死后被秃鹰抓扯过。想把他从笼子里放出来一点儿也不费劲,轻轻松松就能取下笼子。福尔摩斯一把将笼子拿下来,那人就瘫倒在地上了。
福尔摩斯继续仔细检查。那人刚断气不久,身体余温尚存。那人一定是个欧洲人,但他实在太瘦,又遍体鳞伤,很难确认。他穿着藏式衣服,但里面是一件英国外套,其中一颗纽扣不见了。福尔摩斯注意到,剩下的纽扣跟他从秃鹰的爪子上拔出来的那颗是一样的。他听见头顶上方的树上有拍翅振翼的声音,于是他抬起头,看见了那只死去秃鹰的同伴,正准备扑向他面前这具不幸的尸体。
“当时,有两件事我可以确定,华生。那个人的确死了,但他并不是曼宁。”
福尔摩斯说,公主已经泣不成声了,他飞快地走过去,带着公主轻轻地离开了。天亮以前,他们回到了公主的住处。拉斯特科夫已经睡着了,而婆那罗还是紧紧地看着他。
福尔摩斯靠在椅背上,我趁机打断他,想说说我的看法。
“太神奇了,亲爱的福尔摩斯。不过,谜团越来越费解了。在这个紧要关头,您抓住了一个主犯,但却只是一个平庸的无赖,跟多吉洛夫无法相提并论。威廉曼宁爵士的失踪也更加神秘了。一个西藏女人带您去见了一个死人,他却不是曼宁。而她显然以为那人就是曼宁,肯定还有别的人也这样以为,甚至多吉洛夫本人。您与曼宁素未谋面,却一眼就看出来了。您凭什么判断那人不是曼宁的呢?”
“很简单,亲爱的华生。我学过观相术。这是我工作中不太愉快的一面,我经常得在人们遭到严重伤残后对他们进行辨认。你应该还记得,在意大利,我开始研究这几个主要人物的照片。那个死人虽然瘦弱不堪,但基本的体貌特征还依稀可见。他们只是表面相似,这足以骗过一个外行,但是绝对瞒不过内行的眼睛,尤其是一个有过专门研究的人。那个死人是故意被放在那儿掩人耳目的。可是,是谁放的呢?还有,曼宁又在哪儿?我不清楚。但有两点我很清楚:第一,曼宁还活着;第二,珀玛也爱曼宁,但她并不知道真相,她真的以为那个死人就是曼宁。她带我去那儿,以为我们能找到曼宁。但曼宁已经被人移出笼子带走了,另一个人代替了他的位置。这个伎俩甚至骗过了曼宁喜欢的女人。”
“那么,那个死人又是谁?”
“这是整个谜团最简单的部分,华生。他就是萨克威尔-格林姆斯,那个纵火犯,他不走运,但却是罪有应得。他被牵连进此案,仅仅因为他是个英国人,做曼宁的替身最合适不过了。他天生长得就挺像曼宁的,我认出他也费了一番功夫。我知道他的斑斑劣迹,所以,对他的下场并不感到悲哀。”
“我想说的是,福尔摩斯,整件事非常古怪。我感觉有一个坚定而强有力的人在操纵着,也许是曼宁和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同盟者。”
“不错,华生。你的推断并非毫无根据。你当时不在,真是遗憾。在一个像拉萨那样的地方,需要各方面的帮助,要是有你的协助就太好了。”
“亲爱的福尔摩斯,除了时不时地给您打打气、跑跑腿,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我说。
“从伦敦到拉萨,简直是天壤之别,华生。要用我的方法破案,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想这种转变一定困难重重吧。”我说。
“一点没错。”福尔摩斯回答,“但问题是为什么。很清楚,观察和推理的定律依然管用,因为那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不过,我得对西藏生活的特殊之处保持高度警觉,搞清楚具体在哪儿应用。还有,虽然我比较喜欢独立工作,但我经常用到苏格兰场,特别是那两个得力干探,格里格森和雷斯垂德,让他们充当调查者,造成假象,迷惑敌人。在拉萨,没人能跟我讨论。因此,我的那些方法也面临着巨大的考验。环境越来越险恶,而我却只能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来对付。我最大的问题就是找到曼宁,或查出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何下手呢?”
“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真的,亲爱的福尔摩斯。”我说。
“不过,华生,当我问自己这个问题时,我也意识到,一定是有人帮他,否则他不可能逃脱。也许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地方,华生,你觉得自己就是个入侵者。不过,我想,英国的利益一定也得到了某些西藏人的支持。我一路追寻着曼宁而来,我们俩的任务基本一致。这几个主要人物,曼宁也应该认识。那些普通人中一定有朋友。”
就这样,福尔摩斯想到了那个来自加德满都的小个子商人格拉夏,也许他能给自己一些有用的信息。当时差不多已经是黎明时分了。珀玛公主回去休息了。福尔摩斯吩咐婆那罗把拉斯特科夫送到中国办事大臣那儿去,然后,他回到了格拉夏的住处。格拉夏正坐在一个小房间里,仔细检查着前两天他的助手普什卡拿来的帐本。格拉夏抬起头,对福尔摩斯说:“我们喝杯茶吧。”
“我需要您的帮助,”福尔摩斯说,“我得找到曼宁。”
“喝杯茶,就十分钟。”格拉夏说着,喷出一口烟,没有正面回答福尔摩斯。
他们呷了一口茶,不是西藏的盐茶而是印度的热奶茶,福尔摩斯边喝边从容不迫地踱步。然后,格拉夏站起来说:“你来。”
福尔摩斯跟着他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小院子里。院子一边有一尊巨大的石菩萨像。格拉夏把他带到像后的墙前面,那有一扇小门,并没有刻意遮掩,但也不易被发现。格拉夏打开门。福尔摩斯把腰弯得极低,跟着他钻进门,当他再直起身时,已经到了一间并不宽敞却很舒适的房间里。在房间的另一头,坐着一个形容枯槁、身体瘦弱的男人,福尔摩斯一眼就认出,他正是威廉曼宁爵士。福尔摩斯满怀感激而惊讶地看着格拉夏。格拉夏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房间。
“威廉爵士,”福尔摩斯说,“找到您可真不容易。实际上,我曾想过您也许已经死了。我从伦敦带来一封信,看了信,您就知道我是谁,又为什么来这儿了。”
曼宁接过信,打开信封,忧虑不安地读起信来。他读着信,福尔摩斯发现,他的脸色逐渐轻松下来。
“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曼宁说,“您跟随我而来。不过,我必须告诉您,我的任务彻底失败了。有幸捡回一条命,就要感谢上帝,我要走了。我没机会见到摄政王,但他同意让我秘密离开,只要我不对外面的任何人说来过拉萨,并保证绝不再回拉萨。”
“但您可以对我说。”
“真怪,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呆在拉萨的这段日子,我受尽折磨,但现在似乎都记不起来了,甚至是一些大事。一年前,我到了这里,一路的艰辛,您也经历过,忍受病痛,筋疲力尽,但终于到达了禁城拉萨,我还是感到满心欢喜。我受到一位布达拉宫官员的接见,他把我带到住处,我把写有我使命的信件递给他。我又给总督大人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到了,但他们不许我跟外面的世界有进一步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