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西藏最有权力的人沉着镇定地走过,然后,他点头示意大家可以坐下了。除了长袍是红色的,他全身上下不外乎银白两色。摄政王个子很高,就像一般的西藏人一样,腰板挺直,但他身体瘦弱,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以至于他的头骨轮廓显得十分突出,脑袋后面垂着一条银色发辫。他的样子和那张旧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叫人难以捉摸,只是老多了。他戴着眼镜,眼睛是灰色的,但却炯炯有神,这就是西藏人所说的禁欲主义的神采。他的皮肤十分苍白,几乎是半透明的了,胡子全白了,但样子很漂亮,甚至遮住了嘴的一部分。他穿着僧侣的式样简单的长袍。虽然他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但福尔摩斯猜测他应该有八十多岁了。他在大喇嘛兄妹旁边坐下,开始打麻将。
过了几分钟,次仁朝多吉洛夫朝了朝手,然后,多吉洛夫又招呼了一下福尔摩斯,他们便和次仁围坐成一个小圈子。格拉夏当翻译。
“西格森先生,欢迎您来到拉萨。”摄政王用藏语温和地说,“您将不虚此行。如果您愿意,可以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非常感谢您的盛情。”福尔摩斯回答说,“我可以问一下我什么时候能正式去布达拉宫朝见吗?”
“我们已经知道您此行有任务在身。不过,西藏政府已经决定,官方会见还需要等待进一步的通知。不管怎样,我们欢迎您从事研究工作。只要你只是来做科学调查的,西藏的大门就永远向您敞开。但是,如果稍有越轨,您立刻就会被驱除出境。”
多吉洛夫笑了。摄政王仍然面无表情。对于福尔摩斯而言,他们的表现和福尔摩斯接触到的西藏当局是一样的。显然,利用西藏的神秘,摄政王和这个俄国喇嘛串通一气,目的是将西藏置于沙皇的保护之下,并阻止英国势力进入中亚地区。同样清楚的是,西藏政府现在拒绝召见一个英国特使,尽管这位特使装扮成了科学家,此行的意图也并未公开。
摄政王点点头,结束了会见,福尔摩斯起身离开那个圈子。摄政王没呆多久也走了,只剩下多吉洛夫和他的同伙。福尔摩斯还没走,午夜刚过,福尔摩斯向主人道了一声晚安。格拉夏微笑着说:“您今晚过得不错。”
“是的,没错。我希望还能再来。”
“我随时欢迎。我将派人把您安全地送回住处。”
“没那个必要。”福尔摩斯说。
格拉夏又笑了。“我可不这么想。”他边说边喷出一口烟。
一个结实的尼泊尔少年从阴暗处走了出来,格拉夏吩咐他送福尔摩斯回去。他来自尼泊尔中部山区一个叫古郎的部落,他叫婆那罗,后来成了福尔摩斯的左膀右臂。
福尔摩斯和婆那一起走了出来,眼前的小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婆那罗走在前面为福尔摩斯开路,一言不发。福尔摩斯虽然已有了多年在黑暗中行走的经验,但能有个人做伴,他还是很感激。小路的尽头洒满了月光,刚走到这里,福尔摩斯看见一个人从背后抓住了婆那罗。福尔摩斯本能地冲上前去,但是这个廓尔喀人根本不需要帮助。他身影一闪,反擒住了那个袭击者,他举起一把刀正要刺向那人,福尔摩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那把大刀落到地上,并没有伤到任何人。福尔摩斯定睛一看,原来那人正是拉斯特科夫,俯卧在地,面对死亡,一脸恐惧。他企图站起身,被福尔摩斯牢牢摁住。福尔摩斯叫婆那罗用头巾把拉斯特科夫绑了起来。
“这边。”黑暗中,有人小声说了一句。
福尔摩斯转过身,看见珀玛公主正站在他身后。极不情愿地拖着拉斯特科夫,福尔摩斯跟着珀玛走到小路的尽头,穿过一座狭小的庭院,进入一间大厅,那是一栋富丽堂皇的房子。公主直接把他们带到小前厅里。
“别放了他。”珀玛说,对拉斯特科夫怒目而视,“他是个杀人犯,应该偿命!”
“别担心,夫人,他再也不会给我们惹麻烦了。”福尔摩斯回答说。
“曼宁身处险境,也有他的一份功劳。”珀玛说。
“怎么回事?”福尔摩斯马上问道,这可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提起关于那位英国特使的事。
“从曼宁到达的那天起,”珀玛说,“他就住在一所我丈夫的房子里,就在附近。是商人格拉夏把他介绍给我们的。我们大家很合得来,但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是英国政府的特使。渐渐地,他成了我们家的好朋友。我丈夫在康巴阵亡后,他成了我的巨大的安慰。但是,就在您到这儿不久前,在这个人的教唆煽动下,曼宁最终被捕,并被带到了惩罚园,现在已经性命难保了。摄政王颁布了一道法令,任何人不得承认曼宁来到拉萨的事情,甚至不能提及他的名字,否则将以死论处。我曾买通狱卒给曼宁喂点东西吃,但他们多次拒绝我亲自去看他。”
“曼宁为什么被捕?”
说到这儿,那个女人迟疑了片刻,似乎有难言之隐。“曼宁爱上了我,”她说得可不轻松,“但他一直把感情埋在心里。我丈夫去世后,他对我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他终于向我表白了爱情,并要我嫁给他,跟他一起离开西藏。但西藏的贵族妇女都不可以跟外国人结婚,所以我拒绝了他。不料,一个仆人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他背叛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拉斯特科夫。于是,我们的事情被公之于众,但即使是摄政王本人也没有干涉。大家公开抗议。由于我的家族地位,我还比较安全,但是曼宁就惨了,他先是被关进布达拉宫的单人牢房,后来又被钉在一只铁笼子里,送到了惩罚园。现在他还在那儿,吃东西喝水都得靠别人喂他。他孤立无援。我的仆人说,现在他已经生命垂危了。他经受了辱骂、拷问、毒打,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了。他们说他几乎疯了。”
听到这儿,拉斯特科夫激动起来。“曼宁是个英国特务,”他嘘着声音说,“他活该。你也是个英国特务。”他冲着福尔摩斯说,并企图挣脱婆那罗的控制,但无济于事。
“你不该血口喷人,亲爱的拉斯特科夫。”福尔摩斯回答道,“你现在替沙皇干的事并不光彩,而在此之前,你的所作所为甚至更加卑鄙。我想提醒你一下,你还记得乌兰巴托的里奇特将军之死吗?你可是主谋。更近一点儿,在广州,年轻的普利则瓦斯基遇刺身亡,你还没忘吧?”
“你怎么知道?你是谁?你根本不是什么博物学家,也不是什么斯堪的那维亚……”
“我是谁跟你毫不相干,不过,只要曼宁的事一完我就会把你交给拉萨的中国政府当局。婆那罗,好好看着他。我现在得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要是明天早上我还没回来,你就把这个人押到中国政府派驻西藏的办事大臣那里,并把这张条子也交给他。”
福尔摩斯把拉斯特科夫在中国犯下的罪行匆匆写在一张纸上,递给婆那罗。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珀玛公主说:“我们时间不多了。带我去见曼宁。”
“跟我来。”珀玛说,“我带你去见他,但我们得贿赂卫兵。希望曼宁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