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先被带到一个小旅馆,外国人会见政府官员前就住在那儿。然后,福尔摩斯开始努力与西藏政府接触。一位布达拉宫的官员礼貌地接受了他的文件,并告诉他,在摄政王本人阅读他的文件以前,他必须等待,也不得开始任何工作。这明显就是西藏的官僚作风,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的工作,但还不会同意接见他。福尔摩斯要求见见曼宁,那位官员查了一下外国客人的名单,随即告诉他,没有一个叫曼宁的外国人来过拉萨。那人非常热心,但也很严格,福尔摩斯后来才知道那人的工作必须相当有耐心。
等待被召见,福尔摩斯也就有了时间可以去探索这座城市,也可以暗访曼宁,不过现在看来,要找到这个人可不太容易。为了找到他,福尔摩斯在最初的几天里记熟了拉萨的角角落落。城中心坐落着最大的西藏寺庙,人们叫它大昭寺,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宏伟建筑,香烟缭绕,僧侣众多,还有很多香客以及这些迷信的人所崇奉的神像。寺庙周围的临近地区,有很多商店和民居,西藏的政府部门也大部分集中在这一带。这都是些灰白色的石砌房子,福尔摩斯很快就熟悉了。但这儿没有人知道曼宁的任何消息。
“刚到西藏的那段日子里,”福尔摩斯继续说,“我还学会了很多事情,虽然我在意大利细读了大量书籍,但并没有学到那些。例如关于西藏人,他们的性格很复杂,大部分是好的,也许强过我们。但也有不好的一面,他们对此也很清楚,发怒、贪婪、残酷、强烈的欲望以及精神和身体的疾病。那里的宗教体系非常成熟,他们在精神上的成就远远超过了我们。但尽管有这些成就,西藏的生活对大多数人来说,仍是极为艰苦贫困。西藏人都是农民或牧民,僧侣和贵族属于统治阶级,联合起来统治西藏人民。他们的统治极端严厉,很像我们中世纪的刑法。拷问、折磨以及各种古老的酷刑,比如掏出内脏、肢解、当众斩首,这些都被用于十恶不赦的罪犯身上。但是这些严厉的刑罚好像收效甚微,因为犯罪盛行,盗窃犯和杀人犯遍布农村各地,给农民、商人以及僧侣都造成了伤害。没有一条商路是真正安全的,来往于西藏高原和印度平原之间的大型商队通常都是全副武装的。”
“尽管与世隔绝、神秘莫测,”福尔摩斯说,“但是我很快发现,拉萨住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商人很多,主要是克什米尔人、尼泊尔人和中国人,而拉萨人很讨厌经商。还有一些欧洲人,其中一些从事正当活动,研究西藏人的宗教信仰或开业赚钱。比如山德阿莱维,他学习西藏文学,成绩不俗;还有玛丽勒卡蕾,她来自普罗旺斯,是一个精力旺盛却行为古怪的佛教徒。但其他人都向腐败的西藏政府官员行贿,与他们勾结在一起。我很快就认出了萨克威尔-格林姆斯,就是那个极端危险的纵火犯;还有普兰通基尔伯特,他是目前法国嗜血成性的杀人犯;以及臭名远扬的德国造假犯维拉莫维兹-莫伦朵夫;最后还有斯为亚迪克,他是一个凶恶残暴的高卢食人者。只要用钱或者受到西藏政府的庇护,这样的人就能住在这儿,有的小偷小摸,但大多数都是诈骗犯,他们缺乏生存的手段,也没有足够的体力离开拉萨,于是,他们把这座所谓的禁城当成是自己永远的居住地。但是,当我向他们打听威廉曼宁的情况时,他们却谁也不知道这个人。”
就在福尔摩斯到达西藏的头两周里,他认识了格拉夏,他是拉萨一位非常成功的商人,后来给福尔摩斯提供了无微不至的帮助。在桑斯嘎,福尔摩斯遇到一位克什米尔商人,他们一起来到拉萨,那人便把福尔摩斯带到了格拉夏家里。格拉夏是一个来自加德满都的内瓦人,他身材矮小,但却精明干练,那双聪明伶俐的眼睛表明,他并不信仰宗教,也不相信任何人。格拉夏热情欢迎福尔摩斯的到来,递给他一支少有的俄罗斯香烟,福尔摩斯马上感觉到,在这个人面前,他心情舒畅。
当天晚上,福尔摩斯很快发现,由于主人的慷慨大方,格拉夏在大昭寺附近那个豪华的家已经成了一处幽雅精致的沙龙,这座城市里几乎所有的特别居民都来参加。晚上,有精美丰盛的宴会,人们还打麻将,玩各种赌博游戏。与此同时,人们还吸食麻醉品,有的产自当地,有的是格拉夏通过他在圣彼得堡的代理商进口的外国货。室内总是弥漫着烟草和印度鸦片的气味,空气浑浊不堪,一支来自印度加尔各答的乐队演奏着一些诱人的东方小调,这些靡靡之音不绝于耳,让人联想到伦敦和巴黎的风月场所。
“您应该能想象,华生,这是拉萨的另一面,这种气氛与我格格不入,要不是任务在身,我会立刻走人。不过,我很清楚,格拉夏的这个沙龙决不仅仅是个夜总会,要想明察暗访,这是一个绝好的所在。我发现自己常常被不自觉地吸引到这里来。房间里全是来自四大洲的乌合之众。亲爱的华生,这是令人欣喜若狂。在地球最偏远的一隅[yú],一个巨大而拥挤的房间里,聚集着文明世界最危险的罪犯、最恶毒的骗子以及虔诚的糊涂蛋。有的人我甚至一眼没认出来。想象一下,一大群罪犯和骗子装扮成外国人的样子——剃了头发和眉毛,戴上眼镜和假发,留着长胡子,有伤疤和纹身,装上假肢一瘸一拐地走路,拄着棍子或外国制造的拐杖。有几次,我静坐着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希望能永远这么观察下去。遥远的拉萨,每一个英国中产阶级心目中的浪漫之地,变成了一个和伦敦差不多的污秽之地,也许小得多,但却有它自己有害的方面。在西藏人的生活中,宗教影响深远,这已经成了一道自然风景,为那些国际流氓进行目无法纪的活动提供天然的屏障。这么多已经消失不见的面孔在这里复活,他们在国外巧妙地伪装自己,并希望回国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头换面。让我兴奋的是,即使是苏格兰场、法国安全部和纽约的犯罪调查部门对这些人的行踪也一无所知。”
听到这儿,我忍不住打断福尔摩斯。
“您的运气真是太好了,福尔摩斯。”我大笑着说,“您对伪装术和诈骗术颇感兴趣,这下可是大派用场啊。”
“一间满是卡里奥斯特罗①① 卡里奥斯特罗:(1743-1795)意大利冒险家,作为魔术师和炼金术士而闻名全欧洲。——译注的屋子,华生,我想多说一句,有点怪但很有趣的是,根据一些语言学家的研究,卡里奥斯特罗这个词是英语中惟一一个来自蒙古语的词。”
我们俩都开心地大笑,然后福尔摩斯继续讲故事。
“不过,更重要的是,华生,格拉夏的沙龙还是一个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僧侣、商人、密探、西藏以及其他一些政府官员,各色人等都混杂于此,他们所做的决定会影响到西藏人的生活,而普通西藏人却不知道这个房间在夜晚所发生的事。西藏的百姓虔诚地信仰宗教,生活虽然艰苦,却也欢快幸福,这与格拉夏沙龙里的夜晚形成最为强烈的对比,僧侣们的虔诚、圣人的神秘、统治者的正直以及农民的诚实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在这种气氛里,你可能会认为我也许能碰到什么关于曼宁的线索,或者一点蛛丝马迹,哪怕是谈话中偶然冒出的只言片语,但是,我一无所获。可笑的是,这一片沉默却成了惟一的线索:仿佛有一道最高指示命令,即使只是曼宁的名字也不许提及。如果沉默是绝对的,那么恐惧也就是彻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