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窗子后,安安静静地写作。
我的主张是,只有在我的传记提到我的创造历程时,我才谈到我的小说,所以我不讲述我的文学抱负,由其而产生的种种快乐和忧伤,以及在这方面的成功。我已经说过,我怀着最虔诚,最热切的心投身于文学,我把我心灵的全部力量都投入其间。如果我已写成的书有什么价值,那它们还有书以外的东西可以奉献。如果我的书毫无价值,那也就没人在意它们其它的东西了。
我常常去伦敦,去体会那里热热闹闹的都市生活,或和特拉德尔商量某种事务问题。我在国外期间,他用非常准确的判断力帮我管理财务,使我的财务日渐增长。当我的名气开始给我带来大量陌生人的信件时——其中大多无关紧张,也极难答复——我听取了特拉德尔的建议,把我的名字写到他的门上,于是这一带尽职的邮差把大量给我的信送到这里。
我时时去那里像不领薪俸的内务大臣一样处理那些信件。
在这些信件中,常可见一些在博士院外埋伏的无数人之一恳切提议,想借我的名义(如果我肯把未办理完善的代诉人资格手续办好)来执行代诉人事务、并将利润提成若干给我。我谢绝了这些提议,因为我知道这种冒名顶替的代诉人委实够多了,而且也考虑到博士院已经很坏了,不需要我来干什么事使它更坏了。
当我的名字在特拉德尔的门上大放光彩时,那些姑娘们已回了家;那个锋芒毕露的小伙子似乎压根不知道有苏菲一样。苏菲整天把自己关在后面一间房里,一面做针线活,一面望着房子下面一个狭长并带有自流井的小花园。不过,我在那里看到她总是那么一个快乐的主妇;没有陌生人的脚步上楼时,她就哼德文的小调,用优美的歌声使得事务所里那锋芒毕露的小伙子变得温柔起来。
一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常见到苏菲在一个练习本上写字,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一看到我就把那本子合上,赶紧塞进一个桌子的抽屉里。不久,就真相大白了。一天,刚从法院冒着小雪子儿回家的特拉德尔从他书桌里拿出一份文件,问我觉得那书法怎么样。
“哦,别这样,汤姆!”正在火炉前为他烤便鞋的苏菲叫道。
“我亲爱的,”汤姆心情愉快地说道,“为什么不呢?你认为那书法怎么样,科波菲尔?”
“很合格,很规范,”我说道,“我不相信我曾看过笔划这么老道的书法。”
“不像一个女人的手迹吧,是不是?”特拉德尔说道。
“一个女人的?”我重复道。“泥瓦工程比这更像一个女人的手迹呢!”
特拉德尔大笑起来。于是他告诉我,这正是苏菲的手迹;他还告诉我,苏菲断定他不久将需要一名文书,于是她就做那个文书;他又告诉我,她从一个字帖里学会了那种字体,并可以在一小时里抄完——我忘记多少页了。因为我听到了这个,苏菲感到很窘,她便说,等汤姆当了法官时,就不宜这么随便宣布这真相了。汤姆则大加否认,他认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为此而自豪。
“她是一位多么可敬可爱的太太,我亲爱的特拉德尔!”她笑着走开时,我说道。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特拉德尔接过去说道,“千真万确,她是最可爱的女孩!她料理这儿的那样子,她的敏捷、家政知识、节省和条理性,还有她的那种和善,全都是最好的,科波菲尔!”
“当然,你完全有理由赞美她!”我接下去说道。“你是个幸福的人。我相信你们使你们各自使你们彼此,都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相信我们是最幸福的人中的两个,”特拉德尔又说道,“无论如何,我承认这点。天哪,在那些黑黑的早晨,她点着蜡烛起床,忙着安排一天的工作。不管天气是好是坏,她都在文书们没进院之前就去了市场,用最便宜的材料配制最好的小小晚餐,做布丁和馅饼,把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总把自己打扮得那么整齐光鲜,夜里再晚也陪我坐在那里,总是温柔和气,总是可人悦人,干什么都为着我。我看到她这么做时,怎不能相信这都是真的,科波菲尔!”
他穿上她为他烤暖的便鞋时,对那鞋也流露出爱惜的样子,把脚舒舒服服伸到炉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