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在星期六还能剩下这么三个便士在口袋里),这一现状并不因为我继续前行便不令我苦恼。我开始想象,在一两天内,我的尸体在什么围篱下被人发现了,于是成为报纸的一条新闻。我吃力地但仍尽可能快地往前走,一直来到一个小店才停下。小店那儿写明收购男女服装,高价收购破布、骨头和厨房用品。店主没穿外衣,坐在门口吸烟;由于从低低的天花板上垂下不少上衣和长裤,店里又只有两只点燃的蜡烛把这些东西幽幽照出来,我便把他那模样想象得像一个一心要报仇雪恨的人那样,一旦把所有的仇人都吊死,就洋洋自得了。
在最近从米考伯先生和太太那里得到的经验提醒了我,也许眼下有办法救急。我走到附近一条小巷,脱下背心,叠好挟在胳臂下;然后我来到店门口。“对不起,先生,”我说,“我要把它卖个公平的价钱。”
多罗毕先生——至少,这多罗毕是这店的字号——拿起背心,把烟斗的斗朝下靠在门柱上,领我进了店,用手指掐过烛芯后,再在柜台上摊开那背心打量,又把它举起来对着光照照,并打量片刻,最后才说:
“喏,就这么件小背心,你要卖个什么价钱?”
“哦!先生,你最知道,”我谦让地答道。
“可我不能既做买主又做卖主呀,”多罗毕先生说,“在这小背心上标个价吧。”
“那么十八个便士——”我迟疑了一会示意道。
多罗毕先生把它一卷就塞还给我。“如果我为它肯出九便士,”他说道,“那我就是在对我的一家进行打劫了。”
这可不是做生意的好办法,因为这样做就使我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不得不请多罗毕先生为了我而去打劫他的家。可我当时那么窘迫,我就说我愿意把它卖九便士,只要他愿意。多罗毕先生不无怨言地给了我九便士。我向他道了再见便走出这家店,多了笔钱却少了件背心,不过,只要我把外套扣上也就不碍事了。
的确,我当时已经很明白地预想到马上我的外套也要被脱手,我必须赶快,好能穿件衬衣和长裤到多佛——如果我能穿着那样的衣到达那里,我就算幸运了。不过,我当时并不像一般所推测的那样只在这上面转念头。我想当我衣袋中揣着那九便士再度上路时,除了对我前面的路程、对那么粗暴欺凌了我的驴车青年有总体印象外,我对我的困难并没有很迫切的感觉。
我想到一个过夜的计划,我要马上着手实行。这计划就是:睡在我以前的学校后面,那里的墙角常常堆着干草。我想象着,离那些学生和我昔日常在里面说书的那卧室那么近就仿佛有了伴一样;虽然那些学生根本不知道我来了,那卧室也不能庇护我。
我这一天已经够辛苦了,我最后终于爬上布莱西兹的平地时,我累坏了。为了找萨伦学校,我周折了不少但总还是找到了它,也找到了墙角那个干草堆,我在旁边躺了下来。但在躺下之前,我先绕着墙走了一圈,抬头看那些窗子,我看得出那窗里都是黑黑的、静静的。第一次睡在头上没有房顶的地方时那种凄切感受,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睡眠落在我身上,就像在那天夜里它也落在其它被宅门所拒绝、为看门犬所吠逐的流浪人身上那样。我梦见我躺在昔日学校的床上,在卧室和同学们说着话;醒时我发现自己笔直地坐了起来,嘴里正念着斯梯福兹的名字,茫然看着头上闪烁的星星。我记起我在这个不该醒来的时刻正置身何处时,一种感觉逐渐向我偷偷袭来,我不禁站了起来,怀着无名恐惧而四下徘徊。但那暗淡下去的星星,还有天空中太阳将升起处露出的灰白色,都让我安下心来;由于我的眼睛感到重重的,我就又躺下,睡着了——虽然在睡眠中我知道天气很冷——一直睡到太阳温暖的光线和萨伦学校的起床铃把我唤醒。如果我可以指望斯梯福兹还在那里,我一定躲在附近什么地方,等他单独出来;可我知道他肯定早就离开那里了。也许,特拉德尔还在那里,但这很难说;何况我对他的谨慎和好运气也谈不上很相信(虽说我对他的好脾性很信得过)。而去把我的事告诉他。于是,在克里克尔先生的学生们起身前,我偷偷离开了学校院墙,又走上那尘土飞扬的多佛大路。我还是学生中一员时,就知道那是多佛大路了,但那时我万没想到人们会看见这路上的行者会是我。
与昔日在雅茅斯的星期天早晨相比,这个星期天的早晨是多么不同啊!我一步步往前走时,在当做礼拜的时间,我听到教堂响起钟声,我看到去教堂的人们,我经过一、两个正在举行崇拜仪式的教堂,唱诗的歌声传入阳光中,教堂助理或坐在廓下或坐在水松树荫下乘凉,他们手搭在眉头上看到我走过,皱起了眉头。昔日星期天早晨的宁静和安息笼罩着一切,只是我被除外。不同之处就在这里。我一身的尘垢和满头蓬蓬乱发都使我觉得我很不体面。如果不是因为我在想象中作的那幅安静图画(我在那画中画出坐在火炉边哭的我那年轻美丽的母亲,还画出对她动了仁慈之心的姨奶奶),我很难相信我会有继续走到第二天的勇气。可那幅画总在我前面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