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说,为了叫人们日后能保持宗教信仰,就决不要对孩子们谈宗教,孩子们是不会象我们那样去认识上帝的。这话不是根据我自己的经验,而是根据我的观察,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经验是完全不适于别人的。找几个象让-雅克卢梭那样的六岁的孩子来,在他们七岁的时候跟他们谈上帝,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冒险的。
我想谁都知道,一个儿童,甚至一个成年人,其有所信仰,无非是生在哪个宗教里就信仰哪个宗教,这是显然的。这种信仰有时会减弱,但很少有所增强;信仰教义是教育的结果。除了这种一般的道理使我热衷于我先辈的宗教之外,我对天主教深感厌恶,这种厌恶的心情是我的故乡城市的人们所特有的。人们常对我们说,天主教是极端的偶像崇拜,并且把天主教的教士们描绘成非常阴险可怕的人物。这种感情在我身上是非常强烈的。起初,我一瞧见教堂的内部。一遇到穿小白衣的神父,一听到迎神时的钟声,就立刻惊慌恐怖得浑身发抖,后来不久,在城里时我没有这种情结了,但是到了乡村教堂里还常有这种感觉,因为这些教堂和我最初体会到这种感觉的教堂太相似了。不过,想起日内瓦附近的神父们那样乐于爱抚城市的孩子,这就确实形成了奇异的对照。送临终圣体的钟声,固然使我恐惧,教堂里做弥撒和做晚祷的钟声则又使我想到午餐和午后点心、鲜奶油、水果和奶酪。彭维尔先生的盛宴又曾对我发生巨大的影响。这些都使我很容易地麻醉了自己。我原先只从娱乐与美食方面来认识罗马旧教,觉得可以逐渐习惯于这里的生活,至于正式加入这个教会的念头在我脑筋里只是一闪即过,认为这是遥远的将来的事。现在没有办法变卦了:我抱着极大的厌恶心看待我自己的这种诺言及其不可避免的后果。我周围的未来的新入教者又不能以他们的榜样来支持我的勇气,因此我无法装模作样,实际上我的神圣功业只是一种歹徒的勾当。虽然我还年轻,我已感觉到不管哪个宗教是真正的宗教,我也要出卖自己的宗教了。即使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也会在心灵的深处欺骗圣灵,并因而受到人们的鄙视。我越想这些,就越对自己愤恨,并且抱怨命运使我落得这种下场,好象这种下场不是我自作自受。这些想法有时非常强烈,如果转瞬之间我发觉大门是开着的,我一定会逃走,然而,我没有遇到这样的机会,所以我的决心也未能长时间保持下去。
有过多的秘密欲望在进行搏斗,以战胜我的心。除此之外,坚持不返回日内瓦的既定计划,没脸见人。登山越岭的艰苦,以及远离故乡、一贫如洗、举目无亲的困窘,这一切都令我感到我的良心上的谴责是为时已晚的悔恨。我为了给以后要做的事情寻找卸责的借口,便假装着谴责以前所做的事情。我夸大从前的罪过,以便把将来的罪过视为必然的后果。我不向自己说:“你还没有犯下什么重大的罪过,只要你愿意。还可以成为无罪的。”却向自己说:“哀叹你自己犯过的和你不得不继续要犯的罪过吧。”
实际上,象我这样年龄的人,要推翻自己的诺言或人们对我的期望,以便打破自己加在自己身上的锁链,并以极大的勇气不顾一切后果公开声明我决不放弃我祖先的信仰,这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啊!这种勇气不是我这种年龄的人所能有的,侥幸成功的可能性也是很小的。事情已经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我反抗越厉害,人们就竭力想办法来制服我的反抗。
大多数人都是在运用力量已经太晚的时候,才埋怨缺乏力量。这虽似诡辩,但是我的失败也就在这里。勇气只有我们犯错误的时候才是可贵的,假使我们始终谨慎从事,我们就很少需要勇气了。但是,种种容易克服的倾向对我们具有无可抗拒的吸引力,只是我们轻视诱惑的危险,才会向轻微的诱惑屈服。我们都是不知不觉地陷入本来毫不费力就可以避免的险境。可是,等到陷入这种险境之后,没有惊人的英勇毅力便不能从那里挣脱出来。我们终于落入深渊了,这时便向上帝哀祷:“为什么你把我造得这样软弱?”上帝却不管我们怎样辩解,只是对我们的良心回答说:“我是把你造得太软弱了。以致你自己爬不出深渊,因为我原先把你造得够坚强的,你本来就不会掉进深渊。”
我还没有下定决心当个天主教徒。但是,我看到限期还远,可以慢慢地习惯于这种改教的想法,在等候期间,我想或许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件使我从困难中摆脱出来。为了争取时间,我决意尽可能来进行最有力的防御。不久,我的虚荣心也使我忘却了准备作天主教徒的决心。自从我发现有几次我把那些试图开导我的人难住以后,我便觉得不用费更多的力量就可以完全把他们驳倒。我甚至怀着一种可笑的热忱来做这种工作,因为在他们开导我的时候,我也开导他们。我真相信,只要说得他们信服了,他们就会转为新教教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