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虽然非常节俭,可是我的钱袋却不知不觉地快空了。我这种节俭并非出于谨慎,而是由于我的食欲简单。就是今天,佳筵盛宴也没有改变我这种简单的食欲。我从前不知道,现在仍然不知道有什么能比具有田舍风味的一顿饭更精美的饮食了。只要是好的乳类食品、鸡蛋、蔬菜、奶饼、黑面包和普通的酒,就能让我饱餐一顿。只要没有待膳长和待者围着我让我饱尝他们的讨厌的神气,我的好胃口吃什么都是香甜的。那时我总是花五、六个苏就能吃一顿非常好的饭,以后用六、七个法郎吃反倒没有那么好了。我饮食有节只是因为我没有受到诱惑,但是,我把这一切都说成饮食有节也是不对的,因为说到吃,我也是尽量享点口福的。我所喜爱的梨、奶糕、奶饼、皮埃蒙特面包和几杯掺兑得法的蒙斐拉葡萄酒,便可以使我这个贪图口福的人心满意足。尽管如此,我的二十个法郎还是眼看就要完了。这一点我一天比一天看得清楚,尽管我还处于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年龄,但由于前途茫茫而产生的忧虑不久就变成了恐怖。我的一切幻想部破灭了,只剩下找个赖以糊口的职业的念头,然而这个念头也是不易实现的。我想起我从前的手艺来,但是我的手艺还不精通,镂刻师傅不会雇我,而且这一行的师傅在都灵也不多。于是,在没找到什么好机会以前,我就挨门挨户,一个铺子一个铺子去自荐,愿意替他们在银器上镂刻符号或图记,工钱随便,满心想用廉价吸引主顾。可是这种权宜之计也很不成功。几乎到处都遭到谢绝,即使找到一点活儿也挣钱很少,仅够几顿饭钱。然而,有一天清早,我从公特拉诺瓦街经过,透过一家商店的橱窗,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店主,她风韵优美,相貌动人,尽管我在女人面前很腼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进去了,主动向她推荐我这小小的技能。她不但完全没有严词拒绝,反而让我坐下,叫我谈一下我的简短的经历,她同情我,劝我鼓起勇气,还说好的基督徒是不会把我扔下不管的。后来,在她叫人到一个邻近的金银器皿店去寻找我所需用的工具的时候,她亲自上楼到厨房给我拿来早点。这样开端似乎是个好兆头。其后的事实也没有否定这个兆头。看来,她对我的那点活儿还满意,而且对在我稍微安下心来后的那阵子海阔天空的闲聊更满意;由于她丰姿绰约,服饰华丽,虽然态度和蔼,她的风来仍引起了我的敬意。然而,她那充满盛情的招待、同情的语调以及她那温柔的风度,很快就使我一点也不感到拘束了。我认为我是成功了,而且还会获得更多的成就。然而,尽管她是一个意大利女人,又那么漂亮,在外表上难免显得有些风骚,但是,她却非常稳重,再加上我生来腼腆,事情就很难有迅速的进展。我们没有得到充分的时间完成这项奇遇。每当我回忆起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短暂时刻,就感到极大的快慰,而且可以说,我在那里尝到了宛似初恋的那种最甜蜜、最纯洁的快乐。
她是个富有风趣的棕色头发的女人,她那美丽的脸上显示出来的天生和善的神情使得她那种活泼劲儿十分动人。她叫巴西勒太太,她丈夫的年岁比她大,醋意相当浓,在他出远门的时候,把她托给一个性情忧郁、不会讨女人欢心的伙计照管。这个伙计也有自己的野心,不过他只是用发脾气的方式来表示罢了。他笛子吹得很好,我也很喜欢听他吹,但是他却非常讨厌我。
这个新的埃癸斯托斯一看见我到他的女主人店里来,就气得嘴里直嘟嚷,他以轻蔑的态度对待我,女主人也毫不留情地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他。她甚至好象为了自己开心,故意在他面前对我表示亲昵,叫他难堪。这种报复方法非常适合我的胃口,如果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对我也是这样,那就更合我的口胃了。但是她却并不把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或者至少是方式不一样。也许是她认为我太年轻,也许她不知道该怎样采取主动,也许她确实愿意做一个贤淑的女人,她对我采取一种保留态度,固然这种态度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竟感到畏缩。我对她感觉不到象对华伦夫人那种真心实意、情致缠绵的尊敬,而是感到更多的畏惧,同她远不象同华伦夫人那样亲密。我又窘又战战兢兢,我不敢盯着看她,在她跟前甚至屏着呼吸;可是要我离开她却比叫我死还难受。在不至于引起她注意的当儿,我用贪婪的目光凝视着她身上所能看到的各个部分:衣服上的花,美丽的小脚尖,手套和袖口之间露出的那段结实白皙的胳膊,以及在脖子和围巾之间有时露出的那部分。她身上的每个部分都使我对其他部分更为向往。由于我目不转睛地看那些所能看见的部分,甚至还想看那些看不见的部分,这时我眼花缭乱,心胸憋闷,呼吸一阵比一阵急促,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我只能在我们中间经常保持的沉默中暗暗发出非常不舒服的叹息。幸亏巴西勒太太忙于自己的活计,她没有理会这些,至少我认为她没有理会。但是我有时看到,由于她的某种同情以及她的披肩下面的胸膛不时起伏,这种危险的情景更使我神魂颠倒。当我热情迸发到几乎不能自持的时候,她便以平静的声音向我说句话,我便立即清醒过来。
有不少次我和她单独在一起,她总是这样,从来没有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带有过分表情的眼色,显示我们相互间有半点心心相印之处。这种情况使我非常苦恼。却也使我感到甜蜜。在我那天真的心灵中也弄不清我为什么会有这种苦恼。从表面上看,这种短短的两人独处,她也并不讨厌,至少是她屡次提供这样的机会。当然,这在她那方面并不是有意的,因为她并没有利用这样的机会向我表示些什么,也没有容许我向她表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