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格兰古瓦趁吉卜赛女郎心神不定之机,躲开了。听到孩子们喧闹声,猛然想起自己也还没有吃饭,随即向冷餐桌跑去。但是,那些小淘气鬼比他跑得快,他跑到的时候,冷餐桌上早已一扫而空了,甚至连五个索尔一斤的没人要吃的野菜也一点不剩。唯有墙上挂着马蒂厄。比泰纳1434年所画的几株苗条的百合花,夹杂着几株玫瑰。拿它当晚饭吃未免太寒碜了。
不吃饭睡觉固然是讨厌的事儿,而不吃饭又不知到哪里去睡觉,那就更不是愉快的事情。格兰古瓦的处境正是如此,没有吃的,没有住的。他觉得自己倍受生活的煎熬,因而更感到生活急需的严酷。他早已发现了这一真理:朱庇特一时产生了厌世之感,才创造了人,可这位圣人整整一生,其命运却一直围攻其哲理。至于格兰古瓦自己,从未见过如此严密的封锁,迫使他走投无路;他听得见自己的饥肠辘辘,肚子正敲着投降的鼓号,厄运用饥馑手段来迫使其哲学缴械,这就太失体面了。
他越来越忧郁了,沉浸在这种悲天悯人的沉思之中。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充满柔情却又古怪的歌声,把他从沉思中唤醒过来。原来是那个埃及少女在歌唱。
她的歌喉,也像她的舞蹈。她的姿色一样动人,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叫人消魂荡魄。可以这么说,这歌声清纯,响亮,空灵,悠扬;旋律如鲜花不停开放,音调抑扬顿挫,节奏千变万化;再说,歌词句子简短,中间夹着尖声和嘘声的音符;再者,音阶急速跳跃,连夜莺也要甘拜下风,却始终保持着和谐;还有八度音唱得那么缠绵荡漾,就像这年轻歌女的胸部那样,时起时落,忽高忽低。她那张美丽的脸孔,随着歌声万般情愫的变化,其表情也从最狂乱的激情直至最纯真的尊严,变幻莫测飘忽不定。她时而像个疯女,时而又像个女王。
她唱的歌词,是格兰古瓦以前没有听过的一种语言,看样子她自己也未必懂得,因为她唱时的表情与歌词的意思并没有什么联系。因此下面这四行诗,从她嘴里唱出来,却显得快活得发狂:
一只箱子价值连城,躺在在一个水槽里。
里面还有新的旗帜,饰着一些凶恶的图案。
一会儿后,又唱出这一诗节;
骑着马的阿拉伯人,手拿剑,支架在肩,投石器连成一大片,切莫相互厮杀摧残。
格兰古瓦听着听着,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事实上,她唱歌目的是表现快乐,她好比一只鸟儿,唱歌正是由于宁静安适,由于无忧无虑。
吉卜赛女郎的歌声扰乱了格兰古瓦的遐思,不过就像天鹅扰乱了平静的水面。他用心听着,心荡神怡,忘却了一切。好几个钟头以来,这是他头一次忘记了痛苦。
但这种时刻的确是太短了。
刚才打断吉卜赛女郎跳舞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又来打断她的歌唱了。
"地狱里的知了,还不给我闭嘴?"她一如既往地从广场的那个阴暗角落里嚷道。
可怜的知了嘎然停止。格兰古瓦连忙捂住耳朵。
"哦!该死的残缺锯子竟来锯断竖琴!"他喊叫起来。
不过,其他的观众也像他一样嘟哝着:"麻袋女见鬼去吧!"许多人都这么说。这个隐身不见。叫人扫兴的老妖婆,一再向吉卜赛女郎进行侵犯,险些儿要追悔莫及;如果不是此刻看见狂人教皇的游行队伍走过来,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那么老妖婆就有苦头吃了。那游行队伍走过了许多大街小巷,高举着火把,吵吵嚷嚷,走进了河滩广场。
这支游行队伍,看官已经看到从司法宫出发的情景,一路走来,并渐渐变得大起来,凡巴黎街头所有的贱民。无事可做的小偷。一路上碰到的流浪汉,都纷纷加了进来,所以到达河滩时,声势浩大,极为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