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您昨天没有吃东西,可怜的好人!”
“吃了。”冉阿让回答。
“碟子是满的。”
“您看那水罐,它空了。”
“这说明您只喝了水,这并不等于吃了饭。”
冉阿让说:“我要是只想喝水呢?”
“这叫做口渴,如果不同时进餐,这就叫发烧。”
“我明天吃。”
“或者在圣三节吃。为什么今天不吃呢?难道有这种说法:‘我明天吃!’把我做的菜整盘都剩下!我烧的白菜味道好着呢!”
冉阿让握着老妇人的手:
“我答应您吃掉它。”他用和善的语气对她说。
“我对您很不满意。”看门的回答。
冉阿让除了这个妇人之外,很少见到其他人。巴黎有些无人走过的街道和无人进去的房屋。他住的就是这样的街道和这样的房屋。
当他还能上街时,他从锅匠那儿用几个苏买到一个小的铜十字架,挂在床前钉子上。望着这个绞刑架总是有益的。
一个星期过去了,冉阿让没有在房里走动一步。他老是躺着。看门的对她丈夫说:“上面的老人不起床了,也不吃东西,他活不多久了。他很难过。我非常相信他的女儿一定嫁得不好。”
看门的男人用丈夫的权威口气回答说:
“要是他有钱,就该请医生来看看。如果没钱,他就没有医生。如果没有医生,他就得死去。”
“如果他有一个呢?”
“他也会死的。”看门的男人说。
看门的女人用一把旧刀,把门前被她称作是她的铺路石石缝里长出的青草除去,一边除一边嘟囔着:
“可怜,一个这样正直的老人!他清白得象子鸡一样。”
她看见街末一个本区的医生走过,就自作主张请他上楼。
“在三楼,”她向他说,“您进去好了。那老人睡在床上不能动了,钥匙一直插在门上锁眼里。”
医生看了冉阿让,并和他说了话。
当他下楼后,看门的女人问他:
“怎么样,医生?”
“您的病人病得厉害。”
“是什么病?”
“什么病都有,但又没有病。看来这人失去了一个亲人,这会送命的。”
“他对您说些什么?”
“他说他身体很好。”
“您还来吗,医生?”
“来,”医生回答,“但需要另一个人回来。”
三 他能抬起割风的马车,但现在连一支钢笔也嫌重
有一天傍晚、冉阿让很困难地用手臂把自己撑起来;他自己把脉,但已摸不到脉搏;他的呼吸已很短促,而且还不时停顿;他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衰弱过。于是,大概某种特别重的心事使他拚命使劲,坐了起来,穿上衣服。他穿他的工人服,既不再出门,他就又恢复穿这种服装,这是他比较喜欢的。他在穿衣时不得不停了几次,仅仅为了穿短上衣的袖子,他额头的汗珠就不停地往下流。
自从他一个人生活以来,他已把床放在前厅里了,为的是尽量少占这一套空荡荡的房间。
他把手提箱打开,又把珂赛特的服装拿出来。
他把这些衣服摊开在床上。
主教的蜡烛台仍放在壁炉架上。他在一个抽屉里取出两支蜡烛插在烛台上,于是,虽然天还亮着,当时是夏天,他把蜡烛点起来,在有死人的房里有时大白天就这样点着蜡烛的。
每走一步,从一件家具走到另一件,都使他极度衰竭,他必须坐下来。这完全不是普通的疲乏,消耗了的体力可以再恢复,但这只是剩下的一丁点能动的余力了;这是耗尽了的生命,正在一滴一滴地消失在最后的难以支持的努力中。
他倒在镜子前面的一把椅子上,这镜子对他是种不幸,但对马吕斯却是一种天赐,在镜中他见到了珂赛特吸墨纸上的反面字迹。他对着镜子已不再认识自己。他已八十岁了;在马吕斯婚前,人们觉得他还不到五十岁,这一年抵得上三十年。他的额头上,已经不是年龄的皱纹,而是死亡神秘的痕迹。已经可以感到那无情指甲的掐印。他两腮下垂,面如土色,嘴角朝下。好象从前刻在墓上的人脸装饰;他带着抱怨的神情望着空中;好象悲剧里的一个主角正在埋怨某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