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法场,成了一种义务。大家指着断头台笑。他们替那东西取了各色各样的小名:面包汤的末日、嘟囔鬼、升天娘娘、最后一口,等等。为了要看个清楚,便爬墙,登阳台,上树,攀铁栅栏,跨烟囱。野孩生来就是盖瓦工人,正如他生来就是水手一样。在他看来,房顶并不比桅杆更可怕。没有比格雷沃更热闹的场合了。桑松①和孟台斯神甫②真是两个无人不知谁人不晓的名字。为了鼓励那受刑的人,大家围着他喝彩。有时也对他表示羡慕。拉色内尔③在当野孩时,望着那可怕的多坦从容就刑时说过这样一句谶语:“我真动了醋劲儿。”在那野孩群里,没有人知道伏尔泰,却有人知道巴巴弗因。他们把“政治家”和凶杀犯混为一谈。他们把每个人最后一刻的模样都口口相传保存下来。他们知道多勒隆戴一顶司机帽,阿弗利戴一顶獭皮便帽,卢韦尔戴一顶圆顶宽边帽,老德拉波尔特是个秃子,光着头,加斯旦肤色红嫩、非常漂亮,波利斯留着浪漫派的短胡子,让马尔丹还背着他的吊裤带,勒古费和他的母亲吵架。“别为你的筐子④罗嗦了。”有个野孩冲着他们喊。另一个,为了要看德巴凯走过,由于挤在人堆里太矮了,在看到河沿上的路灯杆时便爬了上去。一个在那里站岗的警察皱起眉头。
①桑松(Samson),当时执行死刑的刽子手。
②孟台斯(Monfs),当时陪死刑犯至刑台就刑之神甫。
③拉色内尔(Lacenaire),一个在一八三六年被处死刑的杀人犯。
④筐子指无法挽救的事,出自成语“再见,筐子,葡萄已经收过了。”
“请让我上去,警察先生。”那野孩说。为了软化那官长,他又补上一句:“我不会摔交的。”“我才不管你摔不摔交呢。”那警察答道。
在野孩群里,凡是难忘的意外都是极受重视的。孩子会获得最大的敬意,要是他偶然很重地割了自己一刀“直到骨头”。
拳头不是一种微不足道的使人尊敬的因素。野孩最爱说的是“放心,我浑身是劲!”左撇子相当受人羡慕,斗鸡眼也为人珍惜。
八 最后一个国王的一句妙语
到了夏季,他转化为青蛙,当夕阳西沉黑夜将临时,在奥斯特里茨桥和耶拿桥前,他从成队的煤炭船顶上和洗衣女工的船头上,低着脑袋跳到塞纳河里,所有礼貌和警章全违犯了。不过警察是在注视着的,从而出现了一种具有高度戏剧性的情况,有一次还引起了一种兄弟般的和难忘的呼声,那种呼声在一八三○年前夕是出了名的,那是野孩和野孩间的一种战略性的警告,它的韵律象荷马的诗句,带着一种音调,几乎和巴纳德内节①的埃莱夫西斯②的朗诵调一样无法形容,并且使人想见远古的“哎弗哎”③。野孩的呼声是这样的:“哦哎,Titi,哦哎哎!瘟神来了,对头来了,小心呵,快走开,钻到阴沟里去!”
①巴纳德内节(Panathnes),古代希腊祭雅典娜神的节日。
②埃莱夫西斯(Eleusis),雅典西北一镇。
③“哎弗哎”(Evoh),古代祭祀时女祭司对酒神的欢呼。
有时这蠓虫——这是他替自己取的名称——能识字,有时能写字,随时都能乱画一气。不知通过怎样一种神秘的互教互学,他毫不犹豫地获得一切对待公共事物的才能:从一八一五到一八三○,他学火鸡叫;从一八三○到一八四八,他在墙上画梨儿④。在一个夏季的傍晚,路易-菲力浦步行回家,看见一个极小的野孩,才这么高,淌着汗,踮着脚,在讷伊铁栏门的柱子上正画着一个极大的梨。国王,带着那种来自亨利四世②的老好人神气,帮着那野孩画完了那个梨,还给了那孩子一枚路易,并且说:“梨儿也在这上面了。”③野孩爱吵闹。某些粗暴的作风合他口味。他痛恨“神甫”。一天,在大学街上,有一个那种小淘气对着六十九号大车门做鼻子脚④。“你为什么要对那扇门这样做?”一个过路人问他。那孩子回答说:“里面有个神甫。”那确是教廷使臣的住处。可是,不管野孩的伏尔泰主义是怎么回事,如果他有机会当唱诗童子,他也可能同意,在那种情况下,他也会斯斯文文地望弥撒。有两件事是他经常想到却又始终没有做到的:推翻政府和缝补自己的裤子。
①火鸡和梨都代表愚蠢的人。一八一五到一八三○是波旁王朝复辟时期,一八三○到一八四八是路易-菲力浦的七月王朝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