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天亮,珂赛特便又说又笑,唱个不停。孩子们都有他们在早晨唱的曲调,正和小鸟一样。
有时,冉阿让捏着她的一只冻到发红发裂的小手,送到嘴边亲一亲。那可怜的孩子,挨惯了揍,全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怪难为情地溜走了。
有时,她又一本正经地细看自己身上的黑衣服。珂赛特现在所穿的已不是破衣,而是孝服。她已脱离了苦难,走进了人生。
冉阿让开始教她识字。有时,他一面教这孩子练习拼写,心里却想着他当初在苦役牢里学文化原是为了要作恶。最初的动机转变了,现在他要一心教孩子读书。这时,老苦役犯的脸上显出了一种不胜感慨的笑容,宛如天使的庄严妙相。
他感到这里有着上苍的安排,一种凌驾人力之上的天意,他接着又浸沉在遐想中了。善的思想和恶的思想一样,也是深不可测的。
教珂赛特读书,让她玩耍,这几乎是冉阿让的全部生活。
除此以外,他还和她谈到她的母亲,要她祈祷。
她称他做“爹”,不知道用旁的称呼。
他经常一连几个钟头看她替她那娃娃穿衣脱衣,听着她叽叽喳喳地说东说西。他仿佛觉得,从今以后,人生是充满意义的,世上的人也是善良公正的,他思想里不需要再责备什么人,现在这孩子既然爱他,他便找不出任何理由不要求活到极老。他感到珂赛特象盏明灯似的,已把他未来的日子照亮了。最善良的人也免不了会有替自己打算的想法。他有时带着愉快的心情想到她将来的相貌一定丑。
这只是一点个人的看法,但是为了说明我们的全部思想,我们必须说,冉阿让在开始爱珂赛特的情况下,并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他不需要这股新的力量来支持他继续站在为善的一面,不久以前,他又在不同的情况下看到人的残酷和社会的卑鄙(这固然是局部的情形,只能表现真相的一面),也看到以芳汀为代表的这类妇女的下场以及沙威所体现的法权,他那次因做了好事而又回到苦役牢里,他又饱尝了新的苦味,他又受到厌恶和颓丧心情的控制,甚至那主教的形象也难免有暗淡的时候,虽然过后仍是光明灿烂欢欣鼓舞的,可是后来他那形象终于越来越模糊了。谁能说冉阿让不再有失望和堕落的危险呢?他有所爱,他才能再度坚强起来。唉!他并不见得比珂赛特站得稳些。他保护她,她使他坚强起来。有了他,她才能进入人生,有了她,他才能继续为善。他是这孩子的支柱,孩子又是他的动力。两人的命运必须互相凭倚,才得平衡,这种妙用,天意使然,高深莫测!
四 二房东的发现
冉阿让很谨慎,他白天从不出门。每天下午,到了黄昏时候,他才出去蹓蹓一两个钟头,有时是独自一人,也常带着珂赛特一道,总是找大路旁那些最僻静的小胡同走,或是在天快黑时跨进礼拜堂。他经常去圣美达教堂,那是离家最近的礼拜堂。当他不带珂赛特出门时,珂赛特便待在老奶奶身边,但是这孩子最喜欢陪着老人出去玩。她感到即使是和卡特琳作伴也还不如和他待上个把钟头来得有趣。他牵着她的手,一面走一面和她谈些开心的事。
珂赛特有时玩得兴高采烈。
老奶奶料理家务,做饭菜,买东西。
他们过着节俭的生活,炉子里经常有一点火,但是总活得象个手头拮据的人家。第一天用的那些家具冉阿让从来不曾掉换过,不过珂赛特住的那个小间的玻璃门却换上了一扇木板门。
他的穿戴一直是那件黄大衣、黑短裤和旧帽子。街坊也都把他当作一个穷汉。有时,他会遇见一些软心肠的妇人转过身来给他一个苏。冉阿让收下这个苏,总深深地一鞠躬。有时,他也会遇见一些讨钱的化子,这时,他便回头望望是否有人看他,再偷偷地步向那穷人,拿个钱放在他手里,并且常常是个银币,又连忙走开。这种举动有它不妥的地方。附近一带的人开始称他为“给钱的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