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斐歇尔叔叔呀!”李斯贝特叫了一声,把手帕蒙着眼睛。
“大哥!”阿黛莉娜跪在了元帅前面,“你看我面上活下去吧!帮我教埃克托重新做人,给他一条自新的路!……”
“他?他活下去还要作恶呢!一个人能不认阿黛莉娜这样的女子,把真正共和党人的爱国、爱家庭、爱穷人、我拚命灌输给他的情感,丢得干干净净的,简直是妖魔,是禽兽!……要是你还爱他,赶快把他带走;我恨不得把他一枪打死!打死了他,才救了你们大家,也救了他自己。”
老元帅说到这儿,其势汹汹的站了起来,吓得阿黛莉娜赶紧喊了声:
“来吧,埃克托!”
她抓着丈夫,扯着他走出屋子。男爵完全瘫倒了,她只得雇一辆车把他带回翎毛街,一到家,就让他上了床。这个差不多全部解体的人,一口气睡了好几天,饭也不吃,话也不说。阿黛莉娜哭哭啼啼的逼着他喝了些汤水,坐在床头看护;她从前那些满肚子的感慨统统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哀怜的心。
十二点半,李斯贝特把公证人和斯坦卜克伯爵带进元帅的书房。她看到他神情大变,早已害怕得寸步不离了。
“伯爵,”元帅说,“请你签一张许可状,让我侄女,就是说你太太出让她那份只有产权的存单。——斐歇尔小姐,也要请你放弃收利息的权利。”
“是,元帅,”贝特毫不迟疑的回答。
“好,亲爱的,”老人说,“我希望能多活几天报答你。我相信你;你是一个真正的共和党,一个清白的老百姓。”
他拿起老姑娘的手吻了一吻。
“阿讷坎先生,”他对公证人说,“请你立一份委托书,下午两点钟以前送来,得赶上今天的交易所。存单在我的侄女伯爵夫人手上;她回头就来,跟斐歇尔小姐一同签委托书。伯爵此刻陪你回去先签。”
艺术家看见贝特对他递了一个眼色,便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走了。
下一天早上十点,福芝罕伯爵又去见维桑布尔亲王,立刻被请了进去。
“喂,亲爱的于洛,”科坦元帅把报纸递给他的老朋友,“你瞧,咱们总算保住了面子……你念吧。”
于洛把报纸放在大臣的办公桌上,把二十万法郎交给他:
“这是我兄弟拿的国家的钱。”
“胡闹!”大臣大声说。他拿起元帅递给他的听筒,对准了他的耳朵:“我们没有办法收的,收了就是承认你兄弟舞弊,而我们正在用尽方法把这件事压下去……”
“随你怎么办吧;我总不愿意于洛家的财产,有一个小钱是从偷盗国家来的。”
“那么我去请示王上。咱们甭提了。”大臣知道这个正直的老人很固执,是没法挽回的。
“再见,科坦,”老人握着维桑布尔亲王的手,“我觉得心里冻了冰似的……”
然后,他走了一步,回过头来,看见亲王万分伤感的神气,便张开手臂去抓他,亲王也趁势拥抱了元帅。
“我向你告别,就象向整个大军告别似的……”于洛说。
“再见,我的好朋友!”大臣说。
“是的,再见,因为我要去的地方,便是咱们哭过的弟兄们所去的地方……”
这时克洛德维尼翁进来了。拿破仑部下两个硕果仅存的宿将,正在彼此行礼,庄严肃穆,没有一点儿动过感情的痕迹。
未来的请愿委员开口说:“亲王,报纸的记载,您该满意了吧?我用了一点儿手段,反对党的报纸还以为披露了我们的秘密呢……”
“可惜一切都白费了,”大臣眼看着元帅穿过客厅出去。
“刚才的诀别使我非常难受。于洛元帅活不到三天了,昨天我已经看出。这个人,那么方正,那么勇敢,连战场上的子弹都忌他三分不敢碰他的……想不到在这儿,就在这个椅子上,一张纸就送了他的命,而且是从我手里!……请你打铃,吩咐套车。我要上讷伊去,”他一边说一边把二十万法郎塞在他的公事包里。
虽然李斯贝特防范周密,三天之后,于洛元帅还是死了。一个党派里能有这等人,便是党派的荣誉。在共和党人眼中,元帅是象征爱国的理想人物,所以他们都来送丧,后面跟着无数的人。军队、政府机关、宫廷、民众,都来向这一位德高望重、清廉正直的荣誉军人致敬。要民众来送丧,不是随便什么人所能希望得到的。这一次的丧礼,还有那种细腻的、得体的、至诚的表示,显出法兰西贵族的品德与伟大。元帅的灵柩后面,有蒙托朗老侯爵在送殡。他的哥哥是一七九九年舒昂党人叛乱中败在于洛手下的敌人,侯爵中了共和军的枪弹,临死把兄弟的产业交托给政府军方面的于洛。那时这位兄弟逃亡在国外,于洛接受了侯爵的嘱托,居然把他的财产救了出来。所以九年前打败德贝里公爵夫人的军人,身后还受到旧时勋贵的敬礼。①
①波旁王室长房的德贝里夫人曾于一八三二年兴兵叛变,意欲推翻路易-菲力浦。舒昂党人叛乱则系大革命时保王党反抗共和政府。于洛元帅在两次战役中均在政府军队中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