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罗戈任喁喁说。
“我勉强看得见……一张床。”
“走近些,”罗戈任轻轻地提议说。
公爵又跨近了一步,两步,停住了。他站在那里,细看了一分钟或两分钟;两人在床旁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公爵心跳得厉害,在室内死一般的沉寂中好像都能听得到心跳声。但是他已经适应了在黑暗中看东西了,因而已有看清整张床;那上面有人纹丝不动地睡着;听不到一点动静,也听不到丝毫气息。睡着的人被蒙头盖上了一条白床单,但是四肢轮廓似乎显得很模糊;根据凸现的样子,只看得出,睡着的人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周围乱糟槽的,床上、脚边、床旁的圈椅上,甚至地上到处乱扔着脱下来的衣服,豪华的白色丝绸裙子,鲜花,缎带。床头旁的小几上摘下来乱摆的钻石首饰闪闪发亮。在脚边一些花边缠成一团,就在那些发白的花边上,从被单下露出一只光裸的脚的脚尖;它就像是大理石雕凿出来似的,一动不动得可怕;公爵看着并感觉到,他越看,房间里就越显死气沉沉和寂静肃穆,突然一只活动起来的苍蝇发出嗡嗡声,在床上方飞过,在床头边销声,公爵颤栗了一下。
“出去吧,”罗戈任碰了一下公爵的手。
他们走了出来,重又坐到刚才的椅子上,还是面对面坐着。公爵打颤越来越厉害,同时疑问的目光一直不从罗戈任的脸上移开。
“我看得出,列夫尼古拉耶维奇,你在打颤,”罗戈任终于说,“你情绪失常时,记得吗,在莫斯科那次几乎就是这样,或者就是发病前是这样。我想不出来,现在该对你怎么办……”
公爵聚精会神,用心听着,以便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同时又一直用目光询问着。
“这是你干的?”他朝门帘那边点了下头,终于说。
“这……是我……”罗戈任嗫嚅着说,并垂下了头。
他们沉默了5分钟光景。
“因为,”罗戈任突然继续说,仿佛未曾中断谈话似的,“因为要是你发起病来,现在喊叫起来,那么,街上或者院子里大概就会有人听到并猜到,住宅里有人过夜,就会来敲门,就会有人进来……因为大家以为我不在家。我连蜡烛也不点,就是为了不让街上或院子里的人知道。因为我不在时总把钥匙带走,所以没有我,三四天都不会有人进来收拾房间,这是我立的规矩。因此不能让人家知道我们在这里过夜……”
“等一下,”公爵说,“我刚才间过管院人和老大婆: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有没有过夜?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你问过。我对帕夫季耶夫娜说,昨天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顺便来,昨天就去帕夫洛夫斯克了,在我这儿只呆了10分钟。所以他们不知道她在这里过夜……谁也不知道。昨天我们进来时,完全是悄悄地,就像今天我和你进来时一样。路上我还暗自想,她会不愿意悄悄地进来,--哪有的的!她低声说话,踮着脚走。为免得发出声响,还脱下了身上的裙子,拿在手里,上楼梯时她自己还用手指头警告我别出声。她一直怕的是你。在火车上完全像个疯子似的,全是因为骇怕,也是她自己愿意到我这儿过夜的;我起先想把她送到教师妻子那儿去的,——哪儿的活!她说,‘在那里天一亮他就把我找到了,你把我藏起来,明天天一亮就去莫斯科”后来又想去奥廖尔的什么地方。她躺下睡觉时还一直说,我们去奥廖尔……”
“等一下,你现在怎么办,帕尔芬,你想干什么?”
“我就不放心你,你一直在打颤。我们就在这里过夜,一起过夜。除了那张床,这里没有别的床铺,我这样想好了,把两只沙发上的靠垫拿下来,就在这里,在幔窗旁,并排铺起来,给你睡也给我睡,这样可以待在一起。因为,如果有人进来,就会查看或寻找,马上就会看见她并将她运走。就会审问我,我就说是我干的,于是马上会把我带走。现在就让她这样躺着,就在我们旁边,在我和你旁边……”
“对,对!”公爵热烈地肯定说。
“就是说,不去自首,也不让抬走。”
“决不!”公爵决然说,“无论如何也不!”
“我就是这样决定的,老弟,无论如何无论是谁都不交出去。我们悄悄地过一夜。我今天从家里出去只有1小时,是在上午,其余时间一直呆在她身边。后来晚上了我又去找你。我也还担心,天气闷热,会有味儿。你闻到味儿没有?”
“也许闻到了也不知道。到早晨一定会有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