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尼贤先生更挺得住,口中继续念念有词,然后,不知不觉地下巴一耷拉,放松了手里的黑色大书,也打起鼾来。
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肚子鼓起,脸皮浮肿,眉头皱紧,在争论不休之后,都为人类共同的弱点所征服;他们一动不动,和他们旁边的尸体一样,而尸体看起来却也在睡觉呢。
夏尔进来并没有吵醒他们。这是最后一次。他来向她告别。
香草烧得还在冒烟,淡蓝色的滚滚烟雾,飘到窗口,就和窗外进来的雾气打成一片。天上有几颗星,夜显得静。
熔化了的蜡烛油像大颗眼泪一样滴到床单上,复尔看着蜡烛燃烧,烛焰发出的黄光使他的眼睛也看累了。缎子长袍上的波纹闪闪烁烁,白得好像月光。艾玛在长袍下看不见了,仿佛已经化为气体,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朦朦胧胧,和周围的东西,寂静,黑夜,吃过的风,冉冉升起的、阴森潮湿的香气,溶合为一了。
然后,忽然一下,他看见她在托持的花园里,在荆棘篱笆旁边的长凳上,忽然一下,又在卢昂,在大街上,在他们家门口,有贝尔托的院子里。他还听见快活的小伙子在苹果树下跳舞的笑声;房间里弥漫着她头发的香味,她的长袍在他怀里发出火花般的爆裂声。她现在穿的就是那件袍子!
他就是这样一桩桩、一件件,回忆已经消逝了的幸福,她的态度,她的姿式,她的声调。一阵难过之后,又来另外一阵,永远没完没了,就像潮水泛滥,后浪推前浪一样。
他忽然好奇得要命:心扑扑地跳,慢慢地用手指头揭开了她的面罩。他吓得大喊一声,把两个睡着了的人都叫醒了,他们赶快把他拉到搂下厅子里去。
费莉西随后上楼来说:他要她的头发。
“剪吧!”药剂师答道。
但她不敢动手,他就手拿剪刀,亲自上前。他抖得这样厉害,结果在鬓角的皮肤上开了几个口子。最后,奥默狠下心来,大手大脚随便剪了两刀,剪得漂亮的黑头发里漏出了几块白肉。
药剂师和神甫又重新争论起来,争争睡睡,睡醒了又互相责怪。于是布尼贤先生在房间里洒他的圣水,奥默拿漂白药水画在地上。
费莉西想得周到,在柜子上放了一瓶烧酒,一块干酪,一大块蛋糕。
到早晨四点钟,药剂师挺不住了,叹口气说:
“说老实话。我很高兴吃点东西。”
神甫不近人请;他出去做了弥撒就回来;他们两人有吃有喝,有说有笑,不知怎么搞的,人家是乐极生悲,他们却是悲去喜来了;喝到最后一杯,神甫竟拍着药剂师的肩膀说:
“我们总会不打不成相识的!”
他们在楼下门厅里碰见工人来了。于是夏尔在两个小时之内,不得不忍受铁锤敲棺材板的折磨。后来他们把她放进橡木棺材,再把小号棺材放进中号,中号放进大号。但是大号棺材太大,中间不得不塞进垫褥子的羊毛绒。最后,等到三副棺木都刨好,钉好,焊好了,就把灵柩抬到门口;屋门大开。荣镇人开始涌来了。
卢奥老爹一到,在广场看见办丧事的黑布,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