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接了这小孩。她迷了路。请你将她高擎起来。母亲大概就在这近旁,就会寻着她了。除此也没有别的办法!”
绅士抱过小孩,其他的绅士们也不再唱歌了。小孩拼命地哭着,绅士把假面除了,马车缓缓地前进。
事后听说:这时空地的那面有一个贫穷的妇人,发狂也似的向群众中挤来挤去,哭着喊着:“玛利亚!玛利亚!我不见了女儿了!被拐了去了!被人踏死了!”
这样狂哭了好一会儿,被群众挤来挤去,着急死了。
车上的绅士把小孩抱在他用花边、苏头装饰着的胸怀里,一边向四方寻找,一边哄着小孩。小孩不知自己落在什么地方,用手遮住了脸,哭得几乎要把小胸膛胀破了。这哭声似乎打击着绅士的心,把绅士急得手足无措。其余的绅士们把果子、橘子塞给小孩,小孩却用手推拒,愈加哭得厉害了。
绅士向着群众叫说:“替我找寻那做母亲的!”大家向四方留心察看,总不见有像她母亲的人。一直到了罗马街,才看见有一个妇人向马车追赶过来。啊!那时的光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那妇人已不像个人相,发也乱了,脸也歪了,衣服也破了,喉间发一种怪异的声音,——差不多分辨不出是快乐的声音还是苦闷的声音。她奔近车前,突然伸出两手想去抱那小孩,马车于是停止了。
“在这里呢。”绅士说了将小孩吻了一下,递给母亲手里。母亲发狂也似的抱着贴紧在胸前,可是小孩的一只手还在绅士的手里。绅士从自己的右手上脱下一个镶金刚石的指环来,很快地套在小孩手指上:
“将这给了你,当做将来的嫁妆吧。”
那做母亲的呆了,化石般立着不动。四面八方响起了群众的喝彩声。绅士于是重新把假面戴上,同伴的又唱起歌来,马车慢慢地从拍手喝彩声中移动了。盲孩十四日
我们的先生大病,五年级的先生来代课了。这位先生以前曾经做过盲童学校里的教师,是学校里年纪最大的先生,头发白得像棉花做成的假发,说话的调子很妙,好像在唱悲歌。可是,讲话很巧,并且熟悉重重世事。他一进教室,看见一个眼上缚着绷带的小孩就走到他的身旁去问他患了什么。
“眼睛是要注意的!我的孩子啊!”他这样说。
“听说先生在盲童学校教过书,真的吗?”于是代洛西问先生。
“噢,教过四五年。”
“可以将那里的情形讲给我们听听吗?”代洛西低声说。
先生回到自己的位上。
“盲童学校在维亚尼塞街哩。”可莱谛大声说。
先生于是静静地开口了:
“你们说‘盲童盲童’,好像很平常。你们懂得‘盲’字的意味吗?请想想看,盲目!什么都不见,昼夜也不能分别,天的颜色,太阳的光,自己父母的面貌,以及在自己周围的东西,自己手所碰着的东西,一切都不能看见。说起来竟好像一出世就被埋在土里,永久住在黑暗之中。啊!你们暂时眼睛闭住了,想像想像终身都非这样不可的情境看!你们就会觉得心里难过起来,可怕起来吧!觉得无论怎样也忍耐不住,要哭泣起来,甚至发狂而死吧!虽然如此,你们初到盲童学校去的时候,在休息时间中,可看见盲童在这里那里拉提琴呀,奏笛呀,大踏步地上下楼梯呀,在廊下或寝室奔跑呀,大声地互相谈话呀,你们也许觉得他们的境遇并不怎样不幸吧。其实,真正的情况非用心细察是不会明白的。他们在十六七岁之间,大多少年气盛,好像不甚以自己的残废为苦痛。可是,看了他们那种自矜的神情,我们愈可知道到他们将来觉悟到自己的不幸会多么难过啊!其中也有可怜的脸色发育的似乎已觉悟到自己的不幸的人,他们总现出悲伤的样子,我们可以想见他们一定有暗泣的时候。啊!诸君!这里面有只患了两三日的眼病就盲了的;也有经过几年的病苦,受了可怖的手术,终于盲了的;还有出世就盲的,竟像是出生于夜的世界,完全生活在一个大坟墓之中。他们不曾见过人的脸是怎样的。你们试想;他们一想到自己与别人的差别,自己问自己,‘为什么有差别?啊!如果我们眼睛是亮的……’的时候,将怎样苦闷啊!怎样烦恼啊!
“在盲童中生活过几年的我,永远记得那些闭锁着眼的无光明无欢乐的小孩们。现在见了你们,觉得你们之中无论哪一个都不能说是不幸的。试想:意大利全国有二万六千个盲人啊!就是说,不能见光明的有二万六千人啊!知道吗?如果这些人排成行列在这窗口通过。要费四点钟光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