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披着外祖母的短褂子,戴一顶没有遮阳的旧帽,眯缝着眼,莫名其妙地笑着,小心地移动着瘦腿,好象行窃似的。外祖母穿着蓝上褂,黑裙子,头上蒙着白头巾,象在地上滚着一般地走,很难跟上她。
离森林越近,外祖父的兴致越高;他用鼻子从容不迫地呼吸着,不时发出感叹声;他先是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地说,后来,他象是陶醉了,说得快活而又动听:
“森林是上帝的花园,它不是谁种植起来的,是上帝的风,上帝的呼吸把它吹大的……年轻的时候我当船夫,到过日古利……唉,列克谢,我经历过的事,你是见不到的了!奥卡河上的大森林,从卡西莫夫一直延伸到穆罗姆,另一头越过伏尔加河一直延到乌拉尔,大极了,真是无边无际……”
外祖母斜眼瞟了他一下,又向我眨巴着眼睛。他被道上的小墩儿绊得踉跄着,嘴里还是在若断若续地叨念着。这些话在我的记忆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我们撑一条运油的大帆船,从萨拉托夫开到马卡里去赶集,管事的叫基里洛,是普列赫人;船工长是卡西莫夫的鞑靼人,好象叫阿萨夫……船开到日古利,上游的风迎面吹来,气力使尽了,我们就下了锚,晃动起来了。我们上岸烧饭吃。那时候正是五月,伏尔加河象大海一样。河里的波浪象千万只白天鹅成群地向里海飘去。日古利的绿色的春山,伸入云天。空中白云流荡,太阳光象敷金似的洒在地上。我们一面休息着,一面欣赏风景。河上吹着北风,很冷,岸上却又暖又香!到了傍晚时候,我们那个基里洛(这个人很厉害,已经上了年纪)站起来,脱掉帽子,说道:‘嗨,小伙子们,我不再当你们的头儿了,也不当你们的仆人啦。你们各自听便吧,我要到森林里去了!’我们大伙吃了一惊,不知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对老板负责了,那怎么办?——人无头不能行呀,虽然这儿是伏尔加河,在单线道上也可以迷路的。这群人都是没有理智的牲口,可怜他们做什么?我们都骇怕了。可他已打定主意,说:‘我再也不愿意这样活下去,当你们的牧人了,我到森林里去!’我们要揍他,把他捆起来;有的人却犹豫不决,喊着‘慢来!’船工长鞑靼人也同样大声嚷道:‘我也走!’这可糟了。这个鞑靼人跑过两趟船,老板都没有给工钱,现在第三趟又赶了一大半——赶完这一趟,就可以拿很多的钱!大家一直嚷嚷到晚上,这晚上,就有七个人离开了我们,留下的不知是十六个还是十四个。这就是森林闹的呀!”
“他们落草当强盗去了吗?”
“也许当了强盗,也许当了隐士,那时候没有人管这种事……”
外祖母画了一个十字:
“至圣圣母啊!人们,都是可怜的。”
“谁都有脑筋,谁知道恶魔会把你拖到哪里去……”
我们沿着沼地的土墩和孱弱的枞林中潮湿的羊肠小道,走进了森林。我觉得,象普列赫人基里洛那样逃进森林里一辈子不出来倒也挺好。在森林里,没有爱唠叨的人,也没有人打架和醉酒;在那里,外祖父的讨厌的吝啬,母亲的沙土坟,以及一切使人压抑的痛苦和委屈,都可以忘得干干净净。走到了干燥的地方,外祖母说:
“得吃一点东西了,坐下来吧!”
她那树皮编的篮子里,有黑面包、青葱、黄瓜、盐,用布包着的奶渣。外祖父不好意思地望着这些东西,眨巴着眼“哎呀,好婆娘,我可什么吃的也没有带来……”
“够大伙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