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说,“您就老这样呆下去了吗?您不想离开?”
“我干嘛要离开,先生?您倒说说看,我在哪里会比在这里更好?到哪里去找这些安逸和舒适?再说这里人来人往,我自得其乐。我把这里叫做我的小巴黎,我从我的顾客那里了解到全巴黎发生的事。听着,先生,五分钟前从这里出去一个顾客,是一个职位很高的行政官员。嗨!先生,”她激动地喊了起来,仿佛——如果护林员假装怀疑她的论点并且提出异议的话——准备用武力维护她的论点似的,“八年来,您好好听着,上帝创造的每个星期之中,他每天三点钟准时到这里来,总是彬彬有礼,说话从来轻声细气,从来不把地面弄脏,他在里面要呆半个多小时,一面解小手,一面看报。只有一天没有来。当时我没有在意,可是到了晚上我突然心里嘀咕:‘一天过去了,可是那位先生没有来,也许他死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我对好人总是很留恋的。因此,第二天,当我又看见他时,甭提心里有多高兴了。我对他说:‘先生,昨天您没事吧?’他对我说,他自己没什么事,是他的妻子死了,他心神不定,魂不守舍,因此没有来。当然,他看上去就象婚后二十五年丧妻的人那样愁容满面,但他毕竟很高兴,因为他又来了。我感到他平时的微小习惯被打乱了。我尽量给他鼓劲儿,对他说:‘您不要自暴自弃。还象从前那样每天到这里来,这能使您在忧愁中得到一点儿消遣。’”
“侯爵夫人”接着换上了一种更温和的语气,因为她看到花坛和草坪的保护神对她的话深信不疑,没有提出异议,他的一把剑——看上去更象一把园艺工具——仍然安静地躺在剑鞘里。
“还有,”她说,“我对顾客是有选择的,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在我叫做‘客厅’的地方受到接待。您看,这里难道不象一个客厅吗?还有花呢!因为我的顾客中有几个很懂礼貌,他们——不是这个,便是那个——都愿意给我捎来一枝美丽的丁香花,茉莉花,或者玫瑰花。我最喜欢玫瑰花。”
我们既没给她带丁香,也没有给她送玫瑰,我想她不会对我们有好印象,不禁脸色赧然。为了尽量避免当面——宁愿让她缺席审判——聆听她对我们的批评,我就朝出口处走去。但是,在生活中,受到最热情接待的不总是手捧美丽的玫瑰花的人,因为“侯爵夫人”以为我等不及了,对我说:
“要不要给您开一间小的?”
我表示不要。
“不要?”她微笑着又说,看上去是诚心诚意的,但我知道,要解手是不管要不要付钱的,但一定要有解手的需要。
这时,一个衣着很不体面的妇女匆匆走进厕所,看样子她确实需要解手。但她不是“侯爵夫人”世界里的人,因为“侯爵夫人”用一种冒充上流社会女人的凶相对她说:
“全满了,太太。”
“要等很久吗?”可怜的女人问,她头上插着黄花,脸憋得通红。
“啊!太太,我劝您上别处去吧,因为,您看见了,还有两个先生在等着呢,”她指着我们——我和护林员——说。
“再说,我只有一间能用,其他几间正在修理……一看这女人的脸就知道她不会付钱,”“侯爵夫人”说,“她不是这里的人,身上很脏,又不懂得尊重别人的劳动,我恐怕要用一个小时才能把女厕所打扫干净。我才不后悔少收入两个苏呢。”
外祖母终于出来了,她在里面足足呆了半个钟头。我想她决不会为她的不得体的行为付小费的,于是我先走了,以免“侯爵夫人”可能对她嗤之以鼻时我也被捎带上。我走上一条小径,但走得很慢,好让外祖母不费劲地撵上来,同我一起走。果然,外祖母很快就撵上来了。我以为她会对我说:“让你久等了,我希望你不至于错过与朋友的约会”,但她一句话也没说,我有点失望,不想先开口;我终于抬起头来看她,我看见她在我旁边走,头却扭向另一边。我怕她又恶心了。我仔细地看了看她,发现她走路一颠一颠的,不由得心里一震。她帽子歪斜着,大衣很脏,显得邋里邋遢,神情很不满意,脸涨得绯红,看上去忧心忡忡,就好象是一个被车撞倒或被人从泥坑中拉上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