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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6  ★★★收藏章节〗〖手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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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楼回到家里,发现外祖母病得更厉害了。一些日子以来,她常叫身体不舒服,但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我们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意识到我们的生命不仅仅属于我们自己,而是和我们的躯体——一个不同界的存在物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万丈深渊把我们同躯体隔开,它不认识我们,我们也无法让它理解我们。如果我们在路上遇到强盗,不管是什么样的强盗,即使不能让他们同情我们,至少,也可以用利益打动他们。可是要躯体怜悯我们,这就如同对牛弹琴,徒费口舌。对躯体而言,我们的话不会比水声更有意义,而我们却要和它一起生活,不免惶恐不安。我外祖母常常觉察不到身体有什么不适,因为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我们身上。当她觉得很难受的时候,为了治好病,她总想弄清楚得的是什么病,但却枉费心思。如果说她身体表现出来的种种病症,在她的思想上仍然是模糊不清,难以理解的话,那么这些病症对于和它们属于同一界的创造物①来说却是清清楚楚,很好理解。人的思想要弄清楚躯体对它说了什么,最后总要求助于这些创造物,正如要知道一个外国人回答什么,必须找他的一个同胞来当翻译一样。它们能和我们的躯体交谈,告诉我们躯体在大发雷霆,还是即将息怒。我们把戈达尔大夫请来给我外祖母看病。他一听到我们说外祖母病了,脸上就露出莫测高深的微笑,问我们:“病了?不至于是外交病②吧?”这使我们又气又恼。为了解除病人的焦躁不安,他叫她试用以牛奶为主的食谱。外祖母每餐都吃牛奶做的浓汤,可是并不见效,因为她在汤里面放了许多盐。那时候,大家还不知道盐对人体有害处(维达③还没有研究出来)。医学是医生一个接一个犯下的互相矛盾的错误之综合;你把最好的医生请来看病,你有幸求助于一个真理,可是几年后,这个真理很可能被认为是谬误。因此,要不是不相信医学比相信医学更荒唐(因为从错误的积累中逐渐产生了一些真理),否则的话,相信医学很可能是天下最大的荒唐了。戈达尔吩咐我们给外祖母试体温。有人拿来了体温表。体温表的玻璃管几乎是空的,看不见水银,勉强能看见银色的蝾螈卧在它的小槽里。它仿佛死了。我们把玻璃管塞进外祖母的口腔(玻璃管在外祖母的嘴里不用呆很久),不一会儿,小巫婆就给她算好了命。我们发现小巫婆停在塔楼的半中央,静止不动,准确地向我们显示出我们要她显示的,我外祖母反复捉摸也没有得到的数字:38度3。我们第一次感到了不安。我们使劲地甩动体温表,想把这个决定命运的符号甩掉,仿佛这样甩,不仅能使体温表指示的温度下降,而且也能使外祖母的体温下降似的。唉!失去理智的小巫婆显然不愿意满足我们的愿望,因为第二天,体温表刚插进外祖母的嘴里,女预言家纵身一跳就跳到同一个度数上,毫不留情地停下来,用她闪闪发光的魔棍给我们指出了同一个数字:38度3,坚定的信念和能凭直觉感到我们感不到的事实使她变成了一个美人。对我们的愿望和期望,我们的要求,她都充耳不闻,毫不退让,好象这是她最后的警告和威胁似的。为了使女巫婆改变反应,我们求助于另一个和体温表属于同一界的,但比体温表更有威力,不仅能询问,而且能指挥身体的创造物:退烧药。这种退烧药和阿斯匹林同属一类,但尚没有应用于临床。我们没有把体温表降到37度5以下。希望它不要再往上升。我们让外祖母服了退烧药,然后又把体温表放到她嘴里。那位警觉的女巫婆这次一动也不动,宛若铁面无情的卫兵,当有人把通过关系搞到的上级机关的通行证拿给她看时,她认为通行证符合规定,便答道:“好,我没意见,既然如此,那就过去吧。”可她却闷闷不乐,没精打采,仿佛在说:“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既然你认识奎宁,他可以命令我不动。一次,十次,二十次。可是,他会厌烦的,我了解它,走着瞧吧。好日子长不了,到那时你就会病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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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创造物此处指下面要说的体温表和药物之类物体。

②假托有病作为不履行职责或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借口。

③维达(1862—1929),法国医生。他的许多医学研究,尤其是伤寒研究,对医学和生物研究的发展很有影响。他根据血中含有尿素率诊断肾炎的方法被称作维达氏法则。

于是,我外祖母感觉到在她的躯体内有一个比她更了解人体的生灵,和灭绝的树种是同代人,是地球的第一个占领者,比有思想的人类出现还要早。她感到这个古老的盟友在摸她的脑袋、心脏和胳膊,甚至有点儿叫人难以忍受;它熟门熟路,把一切组织得井井有条,以应付一场即将揭幕的十分古老的战斗。不多久,皮东①被打死,寒热被威力无比的化学元素战胜,我外祖母也许很想穿过地球的各个界,越过所有的动植物,向这个化学元素鸣谢。她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她刚才相隔那么多世纪,同一个先于植物而存在的元素进行了一场对话。再说体温表,它就象一个暂时被更古老的天神所打败的命运女神,手持银色纺锤停止了纺线。唉!不幸的是,人类还驯服了其他一些低级创造物,用来追捕自己无力追捕的神秘猎物,可是,这些创造物冷酷无情地给我们带来了微量的蛋白,但每天都有一定的量,使蛋白也似乎同我们感觉不到的某个持续状态有关系。贝戈特从前曾向我推荐过迪布尔邦大夫,说他不会使我感到乏味的,他会想出一些治疗方案,尽管看上去荒诞不经,但同我奇特的智慧很相适应;我这个人生来认真,从来只让我的智慧服从我自己的本性,因此我听了贝戈特的建议感到很生气。但是,人的思想是不断变化的,它可以冲破我们本性开始设置的防线,从现成的丰富的智慧宝库中吸收养料。当我们听到有人在议论一个我们素不相识的人时,我们常常会把这个陌生人想象成才华横溢的人,与此相仿,现在我对迪布尔邦大夫产生了无限的信任,仿佛他比别人更敏锐,更能洞察真理。当然,更确切地说,我知道他是一个神经病专家,钱戈大夫②临终前曾对他预言,说他将成为神经病学和精神病学的最高权威。“啊!我不知道,这完全可能。”弗朗索瓦丝也在场,她第一次听到迪布尔邦和钱戈的名字,但这丝毫不妨碍她说:“这完全可能。”在这种场合说“这完全可能”,“也许”,“我不知道”,实在叫人啼笑皆非。我真想回击她:“既然您对别人说的事一无所知,当然您也就不会知道了;既然不知道,又何来可能与不可能呢?无论如何,您现在绝对不能说您不知道钱戈对迪希尔邦说过那番话了。既然我们对您说了,您也就知道了;既然这是肯定的,您那个‘也许’、‘这完全可能’在这里也就用不上了。”